还是长大好

小女孩们的社交真复杂。

昨晚睡觉前，牛牛来找我聊天，说今天她跟九九说话，九九不理她了。

九九这小丫头我有印象，半月前小丫头过生日，在龙子湖搭帐篷露营野炊，叫了几个她“最好的朋友”，其中就有牛牛。那天直玩到日落时分，其他小朋友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俩小孩还谷堆在一起叽叽咕咕，可见感情确实不一般。

小孩子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一秒钟还如胶似漆，下一秒钟便互相不搭腔，也是常有的事儿。小女孩心思又细腻，甭说六岁的小孩童了，哪怕长到三十四岁，还经常会因为谁先跟谁说小话儿，谁给谁送了更贵重的礼物而争风吃醋，打得不可开交。段子说大学女生宿舍四个人，能排列组合出十几个微信群，讲得便是女人间友谊的高度复杂性。《武林外传》里有一集，佟湘玉的幼年闺蜜韩娟突然到访，俩人明争暗斗，争风吃醋，从吃穿用度日常起居一路较量到各自嫁了怎样有本事的老公，结果争到最后，全部穿帮，一个嫁了个跑堂儿的，一个嫁了个糟老头子。《武林外传》之所以经典耐看，便在于以高度喜剧的方式，展示了命运的无常。看时哈哈捧腹，看完回味时却又往往令人怅然。

我问牛牛，九九为啥不跟你说话了？牛牛答非所问，说，中午开饭时，我给九九说话，九九不理我。我又问，是你们吵架了吗？牛牛继续顾左右而言他，说，中午睡觉时，九九还把我花瓶上粘的花给撕了。

花瓶，花，撕了。好像套出点什么线索来了。

我接着问，是个什么花瓶啊？牛牛放松了警惕，说，就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带了个小花瓶嘛，小花瓶上有我手工粘上去的贴纸花。我说，你带个花瓶到学校去干什么呀？牛牛说，我想送给我的好朋友西西。

说来惭愧，西西是谁，我倒真没印象，牛牛幼儿园就在老婆单位对门，是以我得以常常偷懒，接送大多由老婆一人包办。我接着问牛牛，那现在九九也想要这个花瓶，然后呢？牛牛说，可是我只带了一个花瓶啊，而且我是要带过去送给西西的。

问到这份儿上，我大约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牛牛跟九九和西西都是好朋友，那日上学时，牛牛出门随手带了一个小花瓶，先被西西瞧见了，西西喜欢，牛牛便说送给西西，结果还没交接完，又被九九瞧见了，九九也喜欢。一瓶不能二送，几个小丫头竟因此争风吃醋起来。九九大约是不忿儿，心想上周末咱们还互相是最好的好朋友呢，结果才过两天你心里就没我啦。进而因爱生恨，因爱生妒，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要，趁着午睡搞了一把小破坏。

几个小丫头一直闹到放学，也没闹出个名堂，终于惊动了老师，可是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再加上这么大的小孩子，本就常把“再也不做好朋友啦”挂在嘴上，老师眼瞅着快放学了，便给几个小丫头说，先回家吧，明天再解决。

作为一个这辈子连恋爱都只谈过一次的钢铁屌丝直男，我也弄不明白女人家家这些事儿。虽然牛牛肯给我说心里话，让我心里很是欣慰，但却抓耳挠腮出不了什么好主意。

我先说，那花瓶是咱们的，咱们想送给谁送给谁，九九不经过咱们同意就搞破坏，咱们得要她道歉。

牛牛听罢，并不吭声。

我又一想，这么着好像并不合适。小孩的事儿，论心不论迹，九九并非故意搞破坏，说来还是太过看重与牛牛的友谊才有此下策呢。

我又说，那你明天带俩花瓶，一人给她们送一个。

话刚出口，我自己又觉得不对头。一个花瓶已经惹出这场剪不断理还乱的风波，再带一个过去，岂不是要在幼儿园里上演一部儿童版“二桃杀三士”。

搞得我抓耳挠腮，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最后只能放眼未来，对牛牛说，以后你再想给哪个好朋友送礼物，最好把人家约出来，一对一的送。这样便能省去很多烦恼。

牛牛终于采纳了我这点建议，但是又仰着小脑袋掰着手指头说，可是这样的话，我就只能给哈哈一个好朋友送礼物了。我可以把哈哈约到楼下小广场，可其他好朋友除了上学，我没机会见到她们呀。

哈哈是我们隔壁小区丫头，俩小区中间有座小体育公园，俩小孩经常用电话手表约着一起下去玩。二人互相是唯一有机会独处的好朋友。

我一下子想起自己像牛牛那么大的时候，每日心心念念之事，便是盼望自己赶快长大。至于为什么“长大”对小孩有如此魔力，却不甚了了。后来自己真长大了，每日奔波劳累，越发怀念起孩提时光的无忧无虑。直到听了自己闺女遇到的这桩糟心事儿，才又忽而让我觉得，还是长大更好一些。我所谓怀念小时候，其实只是想短暂喘口气偷下懒罢了，是既想要成人的社会能力，又想短暂摆脱成人的社会责任。

顿了半晌，我对牛牛说，大约就像无数代父母对无数代子女重复说过的那样，等你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了你就可以想跟谁见面就跟谁见面，想只给谁送礼物就只给谁送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