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输液一边写作业的小孩子，究竟满足了谁的欲望？

最近支原体肺炎来势汹汹，而且专盯上了小孩子，很多城市的医院儿科一号难求，连走廊里都摆满了病床，到处是输水的小孩子。

这些发着高烧的小孩子，竟然仍然逃不脱写作业的命运。于是令人震撼的一幕出现了，小孩子们左手挂着吊瓶，右手拿着笔，中间摆着各式各样的作业本。

有人把小孩子们边输水边写作业的视频发到网上，多半人只是当个乐子来看。大人们看待小孩子写作业，多半是看笑话的娱乐心态。仿佛小孩子被作业折腾得越痛苦，他们越能获得某种莫名的快感。

中国人看待小孩子，多半与看待小猫小狗差不多。看小孩子写作业犯难，跟看小狗转着圈咬自己尾巴，看小猫蜷缩在自己怀里咕噜叫，会引起他们共通的情绪反应，某种基于上位者地位所带来的绝对权力感。

写作业这件破事儿，竟然把中国绝大多数家庭折腾得鸡飞狗跳，这多少有些出乎我意料。我庆幸生在一个还算开明的家庭，当然也少不了诸多无谓的内耗，但在写作业这件事儿上，父母从来没有着意为难过我。我也因此不像现在的小孩子这般悲催，小小年纪便要体验与整个世界为敌，被最亲近的人背刺的感受。

忘了在哪看的一则新闻，母亲早上五点喊女儿起来做卷子——而且这卷子不是学校布置的作业，而是母亲自己不知从哪搞来的——女儿面无表情的醒来，走到窗边，没有任何犹豫，翻出窗户跳了下去。

我整个小学阶段完全没有写过作业，一方面是那时候还没这么卷，学校压根没那么些作业，另一方面我妈不仅不会施压我写作业，反而会主动帮我晒掉一些太过SB的作业，擅自做主不让我写。什么是太过SB的作业呢？我在抖音上刷到过一个“出题神器”，一排印刻着数字和运算符号的滚轮，只需在白纸上一滚，就能印出一整页的一百以内四则运算题。这就叫太过SB的作业。我虽然还没真正经历过小学生写作业究竟是何种牛鬼蛇神——牛牛明年才上小学——但无论变多少花样出来，人的认知发育曲线是恒定的，这就决定了，在相同的学龄阶段，学校所教授的知识一定是大差不差的。何必在一二年级苦苦死磕一百以内加减法，就算是那些愚蠢到真会买这种玩意儿的父母，长大成人后不也学会了四则运算吗？做十万遍一百以内加减法，并不会丝毫助力于小孩学微积分，反而只会让他习惯于肌肉记忆式的简单反射，削弱他的深度思考能力。

当然，我十分清楚，鸡飞狗跳式的写作业，本质上不是一个追求学习效果的问题，而是一个肆意彰显权力，利用权力作恶的问题。所以，哪怕再苦口婆心的劝说，如此这般写作业，对学习成绩毫无裨益，反而有害，也戳不住那些家长的G点。

大人们要的不是小孩乖乖写作业，或者说，他们要的不仅仅是小孩乖乖写作业。他们要的是小孩匍匐在自己脚下，瑟瑟发抖，对自己无条件服从。

写作业，只不过是一个借题发挥的由头，一个便于行使权力的借口。中国式家长在小孩身上肆意汲取能量，为非作歹，远不止于写作业一事。只不过低年级的小学生作业，恰好大人们能懂一些，略识得几个字，略会算个加减乘除法，便能肆意指手画脚。权力的绝对压制和智力的全面碾压，让大人在这个过程中获得极大的精神享受。

从精神机制上来说，辅导作业很容易成瘾，没错，就是吸毒成瘾的那个成瘾。大脑根本无力抗拒如此强烈，又如此易得的快感。成瘾必然伴随着痛苦的戒断反应，正如瘾君子不能一日不磕药，家长们也一日不能不辅导小孩写作业。但家长们从辅导小孩写作业中获得的快感，显然比瘾君子磕药还要大的多。瘾君子至少还知道，自己的行为不被社会主流价值观认可，享受快感的同时还伴随着承受羞耻，而家长们则大可以在辅导写作业过程中肆意发泄情绪，甚至不少家长将辅导时崩溃无奈的视频发到网上，打造自己的苦难形象，再收获一波极致的精神享受。至于这些崩溃究竟是演绎成分居多，还是真实成分居多，到底是辅导作业所致，还是自己个儿生活压力所致，则在所不问了。

这简直是一个文化bug。强烈的快感往往来源于作恶，既而伴随同样强烈的羞耻，天主教七宗罪：暴食、色欲、贪婪、暴怒……概莫如是。偏偏儒教将家庭关系异化扭曲，父母可以拥有对子女近乎无限的权力，一切恶行都可以在爱的名义下，大张旗鼓光天化日之下肆虐。凡是辅导作业上瘾的家长，一定热衷于对小孩的一切事务指手画脚，小到不准养猫养狗，大到报志愿选工作结婚生子买房……

所以才有了一边发着高烧输着水，一边写作业的荒诞剧。更加荒诞的是，把这一幕发到网上的家长们，大概还以为这是一种莫大的光荣与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