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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的事太复杂

李白拿酒来1年前 (2023-07-18)故事会44810

丈母娘是个村干部。

她具体是个什么官儿我倒是不清楚,不仅我不清楚,连我老婆和我老丈人也不甚了了。

我办刑事案件接触过不少村干部,当然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住进了看守所里。这些村干部,要么是黑社会,要么是地头蛇恶势力,混的最差的,也得是个常拿项目的包工头,大富翁。就拿目前还没结案的村支书老木说吧,混得算够差的了,也享受了纪委留置待遇,给大儿子在渔村买了房,二儿子在县里安排了辅警工作。最令人咋舌的是,他还自带干粮工作,这么多年来,给村里垫款垫了几百万。如果找屎磕律师来做这个案件,八成又是一大素材,什么“活雷锋自掏腰包搞乡村建设,反被过河拆桥”云云,我跟他们不一样,脑回路相对正常一些,我想的是,他垫都垫了几百万,那赚的得有多少啊?无利不起早,这世上谁也不是傻子不是?

但我丈母娘那个村干部,好像就只是个纯干活的,我可以拿身家性命做担保,真是一毛钱也没落着。咱就不说那些要靠搞歪门邪道得来的钱,在有些财政好的地方,政府每月给村干部发个一两千块钱儿,算是个跑腿费,但老家是个穷地方,也就趁着房地产泡沫公务员们吃了几年饱饭,还没轮到村干部们吃呢,房地产又崩了。现在别说别说村干部,就是公务员也快揭不开锅了。我老婆妹妹的老公,我好像该称呼他为连襟?在工程上班,早些年也是风风光光,家里堆满了小包工头们送的烟酒礼品,现在江河日下,据说每月只发一千块钱的生活费,那意思其实就是逼人走了。

但是我丈母娘这人又偏偏爱张罗事儿,早年又读过几年书,是个高中生,在那个年代,也算个农村女秀才了。如果她当年不是心气儿太高,非得考大学,而是报个中专什么的,现在八成也走出农村,做了城里人了。一般人遇了事儿,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不一样,不仅爱围观,还爱插手管闲事,除了俩女婿是外人,说不上话,我老丈人、老婆、小姨子都多次严厉喝止,勒令她不得再到处管闲事。说她一点儿不听我们的话也不客观,多少还是有些收敛,虽然收敛这个词用在这里怪怪的,她既一天干着村干部没辞官,就该为百姓办事儿,但就我们家人角度来说,这个词代表了我们真实的感受。丈母娘有个毛病,经不住人夸,她刚念起我们的百般喝止,要推了那些家长里短的破事儿,人家只需要恰到好处来上一句:“这事儿你不出面弄不成啊,十里八庄都只认你一个!”她便屁颠屁颠又跑去给人家调解说和了。

就是前两天一次调解,调出了一场大风波。

事儿大概是这样的,庄上一家盖新房,按说盖新房没啥,不仅谁的事儿也不碍,还是个大喜事,人这辈子辛苦劳累为了啥,不还是为了吃好点住好点?但这家盖新房呢,非要把门头往外顶一米,这样几个邻居便不乐意了。你不要觉得顶这一米谁的事也不碍,这一米代表着“规则”。好比我在基层连队带兵时,最看不得老士官睡懒觉,你可以不出操不干活,但你不能在床上躺着。今天你三期士官睡个懒觉,明天二期士官就比葫芦画瓢,后天一期新士官甚至老兵油子起床也要哼唧几声磨叽几下,队伍很快就没法带了。农村建房这事儿也一样,今天张三往前顶一米得逞了,明天李四、后天王五都要往前顶,还不止顶一米,这事儿又该咋整?这家盖房非要往前顶一米,几个邻居非不让他往前顶这一米,这事儿就这么闹起来了,几个邻居便来到家里,搬岳母出来当救兵。

说这些呢,是为了亮明我的态度,虽说这事儿闹得这几天家里鸡犬不宁,但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我坚决站在道义一边,对悍然破坏规则,多拿多占的恶劣行径表示强烈的愤慨和严正的谴责。

丈母娘一听,这还了得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能容你们公然与政府作对?二胡不说,随几个邻居便到了现场。要不我说丈母娘这人实在呢,连我一个城里人都知道,别说你一个小小的村干部了,就是县委书记亲自来了,田间地头的事儿他也闹不明白。我早些年代理过一个案件,两家就为了谁家菜园子多往前走一拃,七十多岁的老婆子把八十多岁的老婆子打倒在地,摔断几根肋骨,弄了个轻伤二级。公安来了也傻眼,七十多岁的老婆子也关不进看守所,两家都在不停的闹,找青天作主。也就那时候我是授薪律师,没得选,要搁现在,我连听这些破事儿都不愿意听。

“地”在农村代表了尊严,代表了底线,代表了生存权。底线只有“破与不破”的问题,没有“被突破了一厘米还是一公里”的问题。只要有人敢破底线,那就只能豁出命去打,打了,你才配继续在这里生存下去,不打,你就只能等着将来更加变本加厉的欺辱。

所以说为什么中原人多呢?其实这是一种“竞劣互害”环境下不得已的生存机制。越是资源缺乏,越要拿命去争抢,越要多生孩子以求人丁兴旺,加大自身武力值。每一个生存单元,都被迫卷入这样的“军备竞赛”,于是陷入“越穷越生,越生越穷”的怪圈。中原人的一个共性是“繁殖癌”,个人认为,病根在这儿。

明白了“地”在农村环境下的特殊意义,就不难想象,这场所谓的调解必将无功而返,而且必然伴随着剧烈的冲突。

矛盾在对方一句,“恁家都绝户了!”中达到了高潮。丈母娘当即破了大防,要上去撕扯着跟人家拼命。

至于为什么破大防,就又回到了“繁殖癌”这个话题上。人都是观念的囚徒,假如有人说我“绝户”,我心里一点波澜都不会起。

消息从老家传来,我老婆也气得不行,恨不能立马就坐高铁回去打架,倒是我和正在家帮忙看孩子的老丈人比较淡定,说不用跟那愚昧的人一般见识。话说有点我是很佩服老丈人的,我没有繁殖癌,很正常,毕竟所处时代不一样,受到的教育不一样,毋宁说,我如果得了繁殖癌,那才不正常。但是老丈人一把岁数了,也没念过什么书,竟然也没得繁殖癌,生了俩闺女后也不再念叨非要生出个儿子来的事儿,让我深感文化与智慧并不是一回事。他可能没什么文化,但却有大智慧。

也怪盖房那家嘴上太缺德,俩闺女还没动身回去,本家几个表哥便站了出来,撸起袖子来到那家,非要揍人。最后逼得那家嘴不把门的老家伙跪地上给丈母娘磕了个头,这事儿才算了了。听我老婆叙述这些事儿时,我的感觉就四个字,离了大谱,我再三跟她确认,真磕了个头?现在啥社会了还兴这个?咋弄得你们家跟黑社会一样?

我老婆倒是心里怪美,啧一声道:“你别管啊,他不磕这个头,以后俺们还咋在庄里住下去。”

风波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准确的说,进行到磕头,只不过为真正的高潮拉开了序幕。

今天中午,老婆着急忙慌给我打电话,问我说:“磕头那家老家伙离家出走失踪了,说去地里薅草,出了门就没再回来,咱们会有啥责任不会?”

我一听也吓了一激灵,我虽说基本没在农村生活过,但多少对农村生态略知一二。你们光想着他给你们磕个头,你们能在庄里住下去了,但人家以后又咋在庄里住呢?不过这时显然不是拱火浇油的时候,我说:“人走丢多长时候了?报警了没有?”

老婆:“报了,公安不立案啊,说让庄上自己先找。但是庄上都找遍了,也都没瞅见人。”说罢,还把庄上做的寻人启事发给我看。

说实话,我之前一直以为对方嘴这么毒,一定是个五六十岁的农村妇女,可这寻人启事上分明是个农村老头。一开始听说几个表哥要揍人,我还挺诧异,心想几个表哥也是不怕事儿大,连农村中年妇女都敢揍,结果原来是个老头。你说你一男的,又没性别优势,嘴还那么欠,不揍你揍谁?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还扑腾扑腾跳个不停。我的右眼皮跳了一两个月了,一直纳闷要应到啥事儿上,难道便是这事儿?经常看电视上说,农村谁家受了欺负,想不开,喝农药的,跳河跳井的,上吊的,这老头可别一个想不开……

偏偏我老婆又在一旁问些有的没的:“这老头万一要是想不开了,咱妈会坐牢不会?”

说实在的,别看我就是专门干刑事案件的,很多事儿我也说不清。说你刑你就刑,不刑也刑。口袋罪就是干这个事儿的。随意欺辱并意图殴打他人,迫人下跪,致他人不堪受辱自杀,定个寻衅滋事绰绰有余。“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这大概就是肉食者们追求的“法治”状态吧。

老婆一听我这么说,脸上忽明忽暗,心事重重,又开始不停埋怨丈母娘爱管闲事,要是不强出头管这门闲事,也不会惹出这么一场风波来。

好在到了傍晚时分,老头终于找到了。

人是在山里水库边上找到的。老头是不是真想寻死,咱不好说。你说他是要寻死呢,人都跑一天一夜了,还好好的;你说他不是要寻死呢,他人反正是在水库边上找到的。

折腾了好几天,晚上终于吃了顿踏实饭。我笑着对老婆说:“这下这事儿才算是真了了。他不给你们磕个头,你们在庄里住不下去;但他磕了头后不去寻个死,全庄出动找他一趟,他以后在庄里便住不下去。”

老婆笑笑:“是那么回事。”

风波虽了,但这个村干部,说啥是不能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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