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律所赚不到钱，换个所就行吗？

如果退伍时能找到一份稳定月薪六千元的工作，我就不会当律师。

我选择当律师，首当其冲的原因是，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当律师碰碰运气。

另外两个理由是为了使这个选择显得不那么“走投无路”：一来律师职业是个大后期职业，没有中年危机；二来是律师都是个体户，相当于大家是在同一个菜市场摆摊买菜的商户，井水不犯河水，没那么多办公室政治，干起来轻松一些。

现在看来，我的第一个判断大体正确。律师是一个专业壁垒很高的行业，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一辈子可能打不上一场官司，他们如何去评价律师筛选律师呢？年龄恐怕是个权重很高的因素，一个律师只要能干到头发花白还在坚持干（而没有饿死的话），基本都会混得还不错。

但是第二个判断，则大错特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律师们的纷争，跟上班的纷争还不一样。上班的，无论是给国家当公务员，还是给私人老板打工，总归有份最低保障，只要不彻底斗败出局，每个月的工资至少能按时到账。

而律师则不然，这里又涉及到我对律师职业的第二个误判。并非所有的律师都是完全独立的律师，即从营销到谈案接案再到办案开庭最后到客户关系维护全都一个人包办的律师。事实上，完全独立的律师是极少数，大部分案源都垄断在小部分“大律师”手里。称呼他们为“律师”，已经有些名不副实，因为他们大多数并不办案，而是一心在外搞社会关系，拉案源，拉来案源，再分给手下的授薪律师或者其它案源不甚充足的独立律师合作。

对于这些授薪律师，或者不能完全独立的律师来说，就必然要想方设法从“大律师”手中拿到尽可能多的案源。如果说上班人斗的是升职加薪，那么这些小律师斗的则是生存。就像草原上饿了半个月没开饭的野狼，那还不杀他个昏天黑地？

大律师层面也有斗争。而且斗争惨烈程度比小律师之间的斗争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些斗争斗到了令人可笑的程度，简直跟泼妇骂街，小孩子互相吐口水没什么两样。

但是大律师层面的斗争我没有涉足，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甚至不理解他们在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好斗的？后来发现，天下熙攘，利来利往，大家斗得还是一个“利”字。

律师们之间的内部关系，固然是松散的，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关系的，但对外，毕竟还是以一个独立法人的面貌出现。比如一个大型法律服务项目要招投标，总不能对着张三律师李四律师邀标，而非得对着天宫律师事务所地府律师事务所邀标。但所谓组织，都是扯出来吓唬生瓜蛋子的“虎皮”，组织里真正当家的，永远还是那么几个个人。

这样一来，矛盾就出来了，张三李四跟“组织”走得近，或者说长三里死压根就是“组织”本身，王五赵六回回都喝不着汤，甚至连招投标这回事儿都不知道，长此以往，王五赵六能服气？能一辈子搁张三李四手下认栽？

行业属性决定了，大多数人不得不斗，偏偏律师们又个个都是争勇斗狠之人——毕竟吃的就是吵架抬杠碰瓷这碗饭嘛，就导致律师行业人员流动性特别大。

小律师在这个大律师身边喝不到汤，立马就拍屁股走人；大律师这个律所吃不到肉，也立刻琢磨分家单干，外出开所。

这两年，经济下行。各行各业都陷入了急剧衰退，唯有律师行业，反而表现出欣欣显荣发展之势。光我家附近龙子湖上，现在少说也有十家八家律所了。我看龙子湖上的写字楼，找不到企业入驻——因为已经没有企业了，全都租给律师事务所算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逆经济周期的现象？真的是律师行业太香了，遍地是钱，赚都赚不完吗？

其实不然，要我说，这可能是一个“归因错误”。

以往的经验告诉律师们，凡是在一个地方干的不顺，赚不到钱，一定是“斗争”局面不利导致。换言之，因为没有斗过别人，所有没有拿到资源，进而没有赚到钱。

人在进行因果判断时，一定首先诉诸经验。但这一次，经验还灵验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大家嘴上都不会承认。律师的创收，就像男人的阳具。别问，问就是十八公分。

反映市场景气指数的迹象有很多，随便哪一个都比律师嘴里说出来的话靠谱。一说三看，疫情前的三看是什么样儿，现在的三看是什么样儿，懂的都懂，谁也别睁着眼儿说瞎话。二说客户，逼逼叨叨没完没了的客户越来越多，为嘛？还不是因为穷了，原来请个律师，钱大不了就当白花买安心了，交完律师费跟律师基本不联系的客户都有的是。现在一分钱都恨不能掰成两半用，可不得要求你律师既温柔又体贴还得有关系能办成事儿？

发展能暂时掩盖很多问题。大到律所，小到律师团队，概莫如是。大家都能搞到钱的时候，你们小团体多拿多占一些，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时间精力都有限，谁也不能把肉都扒到自己碗里来，也吃不完。现在经济下行了，钱难搞了，甚至要饿肚子了，再看那些关起门来多吃多占的小团体，面目就可憎起来。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难免要揭竿而起。甚至于连红圈所中伦文德，都闹出了新老班子为争抢公章，大打出手，撬保险柜的闹剧。连顶级大律师们都不顾吃相了，下面这些中小律师事务所，又要内斗成什么样子，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

散了伙就能过上吃香喝辣的小康生活吗？这倒真不一定。就连另立中央再拉山头的人心里也明知不一定。但我们中国人有一种很特殊的情节，叫“我不好你也别想好”。反正这桌上没我的碗筷，那我索性把桌子掀了，大家谁也别吃。

散了伙就能过上和和美美一团和气的幸福生活吗？这个也真不一定。斗倒了四人帮，党内就铁板一块了吗？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斗争才是宇宙永恒且唯一的主题。尤其是与人斗，那叫一个“其乐无穷”。掀桌子时同仇敌忾，掀完桌子呢？还不是得上桌吃饭？一吃饭，这不又面临那个老调重弹的问题，谁坐主谁居次？一碗水如何端平？如果端不平，下次掀桌还会远吗？

很多人说律所必将走向公司化，律师必将走向集体化。我不同意。说这话的人，既不了解律师，更不了解中国人。要我说，律师行业最终会原子化，大家各开一张桌子吃饭。

桌上只剩自己个儿了，就不会再掀桌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