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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不要乱作无罪辩护

刘臣律师3个月前 (05-10)故事会92996

早上刚到荥阳法院,正要掏出手机刷一码通,接到疑似郑州中院来电。因为跟郑州中院打交道多,记住了他们的座机号前四位,所以知道是郑州中院。

接线员是个声线甜美的小姑娘,问我:“请问你是老杨吗?”

这个老杨,大概四五年前,找我代理过他的刑事案件。生了女儿后,我评价男人的标准发生了许多微妙的变化。以前,我总觉得男人就应该志在四方,就应该放胆子去闯,但现在我觉得,男人最怕有志气,庸碌无为才是人生常态,最怕自己认不清这一点,非要装大牌,把家庭拖入深渊。

老杨就是典型的志大才疏型男人,年轻时当过几天兵,使他进一步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错误认识。现在的年轻人可能理解不了这句话内在逻辑,要知道老杨而今都六十多岁了,在他年轻时候,国民普遍还吃不饱饭,社会上到处弥漫着先军政治氛围,进部队当个大头兵便已是人上人了。

退伍后转业进了单位,多少有些耽误了老杨个人才华的施展。于是,刚一退休,老杨就跟社会上不三不四装神弄鬼的能人们搅和到一块了。那几年电诈团伙流行玩“民族资产解冻”的骗局,谎言低劣得令人发笑,说什么国家在国外有巨额秘密资产,现在需要众筹资金解冻,解冻后分大钱,人人有份儿。

概而言之:“我!秦始皇!打钱!”

能被这种谎言迷住眼,老杨大概是个什么认知水平,也就不用多说了。

诈骗团伙给老杨封了个官儿,“集团军总党委书记”,这下更让青年时在部队尝过人上人滋味的老杨死心塌地,整日价跟着诈骗团伙到处招摇撞骗。

东窗事发后,他老伴找到我,为老杨辩护。

要说他老伴还真有点可怜,一群认知既低,道德水平更低的人整日厮混在一起,哪有什么好事儿?老杨很快跟团伙里一个老太搞起了不三不四的男女关系。我在看卷宗时颇觉得辣眼睛,一群人乱搞就算了,还争风吃醋,外加权力斗争,简直是后宫《甄嬛传》,前朝《雍正王朝》。

老杨全家对他在外面乱搞这些事儿也心知肚明,子女对老头的作派嗤之以鼻,放出话来绝不管他,最好国家能多判他几年。说句公道话,这还真不能怪子女冷血,那几年我做过不少民族资产解冻类诈骗,涉案的老头老太,有一个算一个,家里都苦口婆心良言相劝过无数遍,劝不听,为此闹得家庭分崩离析者不在少数。

不得不与某个男人的命运进行绑定,是女性命定的悲剧。子女不管,老伴就自己管。在找到我之前,老伴已经为老杨四处奔走多时,到处上访控告。

中国有两类人最不讲道理,一是小孩,二是老人。二者共同之处在于,在心智上都是未成年,甚至巨婴。武志红前几年写过一本书叫《巨婴国》,深刻剖析批判了国人的巨婴心智,可惜书很快被禁了。真是活久见,从来书籍被禁都是因为踩了政治红线,而他被禁竟然是因为说了冒犯了国人情感。不过踩红线也好,冒犯情感也好,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说了真话。如此被禁,倒也是殊途同归。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伴儿在外头叫冤不迭,老杨也咬死了自己就是冤枉的。

现实世界远非黑白分明,其实从技术角度来讲,极少有案件无法做无罪辩护。就拿老杨这案子来说,虽说他挂了个党委书记头衔,但一不领报酬,二不实际发展下线,可以通过“技术切割”的方式,与犯罪团伙主体划清界限,进而无罪辩护。

我那时虽然刚开始执业,但辩护风格已经初露锋芒,庭上一顿输出,将公诉人打得面红耳赤,坐在被告人席上的老杨更是兴奋的几乎要鼓掌叫好。摄于立于两侧法警的威严,才将将按耐住。

这种看起来很爽的辩护,实际效果非常有限。老焦曾对我说过:“你能把无罪的人辩成无罪,就已经很不简单了,不要走歪门邪道,琢磨怎么把有罪的人洗白成无罪,没有意义。”当时我还年轻,脑子里全是那套舶来的时髦的西方法治理念,什么法律事实不等同于客观事实啊,什么程序正义大于实体正义啊,对此颇不以为然。回过头来看,人吃过几碗饭,走过几里路,那是不一样的。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而今回想,心中只剩下唏嘘。

虽然老杨还是被判了三年刑,但经此一役,老杨和老伴对我无比信任。这也是而今屎磕派盛行的底层原因之一,人内心深处都隐蔽着欲望,你只要勘破并迎合了这欲望,就一定能取信于斯。正如孟子所云:“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君王有罪行,臣下加以助长,这罪行还小;君王有罪行,臣下加以逢迎,给他找理由,使君王无所顾忌,这罪行就大了。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转瞬之间,老杨刑都服完了。监狱出来第一件事,老杨就来拜访了我,仍然对我当年的辩护大加赞赏,说我能辩敢辩,尤其讲出了他的心里话,他特别特别认可,特别特别感激。接着话锋一转,说自己还要接着上访,一定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吃过的米,走过的路,最终都内化为阅历、认知。彼时的我,对老杨的激情喊冤已经不咸不淡。我拒绝了老杨委托我继续申诉的请求,并劝他放下过往,好好生活。

而今来看,老杨显然并没有听从我的建议。他很快再次踏上了信访喊冤之路。

也不知是因为我以前代理过他案件,系统里关联有我的信息,还是老杨始终觉得我更能帮他把冤情讲清楚,在信访材料上留了我的电话,我每隔几个月都会接到类似文章开头中提到的信访回访电话。一如既往的充满治愈的甜美女声:“请问你是老杨吗?”

我时常在想,既然无论我当初做无罪辩护还是做有罪辩护,老杨都必然要坐上三年牢,那么假如我当初推心置腹的劝慰一番,告知他行为本就构罪,现在老杨老两口的生活会不会稍微恬静一些?

旋即我又苦笑着摇头。

“君之恶”——其实这个恶,翻译成欲望,更加准确——始终存在,我不去逢迎它,自有别的律师会凑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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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GoodBoyboy
2个月前 (05-14)

无法认清自己的定位是很可怕的一件事,特别是“昏君”遇到了“奸臣”,那场面真是。。。

李白拿酒来 回复:
比喻很贴切,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2个月前 (05-14)
松易涅
松易涅
3个月前 (05-12)

有点唏嘘。我以前我现在都总是在想为什么有人被诈骗。思来想去,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能够防范诈骗的思想水平。我们是少数幸运儿。

李白拿酒来 回复:
也有高端骗局哟
2个月前 (05-13)
obaby
3个月前 (05-11)

认知在那里,可能你说啥都改变不了他。
秦始皇这个骗局,只要国人存在就会有人上当。再过几百年也一样,还是认知问题。他们也不会觉得自己的认知有问题。

李白拿酒来 回复:
认知与欲望
2个月前 (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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