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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开审理的案件,法院凭什么限制旁听?

刘臣律师1年前 (2023-10-24)故事会66234

老木开庭那天,天气很阴沉,虽然已是深秋,天上却挤满了乌云,没有半点秋高气爽的意味。

人活到一定岁数,往往会变得迷信。年轻时战天斗地,不屑一顾的“怪力乱神”,多半至少会考量下它所代表的“意头”。譬如出门便碰见乌鸦站在枝杈上哇哇叫,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心里多少会犯些嘀咕。

开庭是刑事案件最核心的一环,阴云密布,多半让人的心情也不那么舒展。我在洛阳开东坤案的庭时,正是大夏天,天气多变的像闹脾气的小孩。开庭前一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我住的酒店正对着一条河,眼见下的河水都快漫上了河堤。第二天开庭时,一大早起来拉开窗帘,却已是阳光明媚,白云朵朵。更离奇的是,开完庭第二天,洛阳便又开启了阴雨模式,乌云紧锁,暴雨不断。意头那么好,后来案子诸事顺利,也在情理之中了。

郑州的城建面积并不小,据说四环一圈走下来,竟比北京的五环还要长。在四环外西北角,一处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坐落着郑州地区唯一的看守所,郑州市第三看守所。

共用看守所有很多好处,也有很多弊端。最明显的弊端之一便是,凡刑事案件开庭,等人从三看提到市区的法院来,怎么也上午十点十一点了。随便开上一开,便误了饭点儿。律师还好,总不至于天天开庭,法官和检察官就有点惨,几乎没有正点吃过饭。长此以往,对身体伤害很大。

这已经是老木第三次开庭,一审一次,二审一次,这已经是发回重审再开庭了。所以家属也轻车熟路,我到法院时已经九点半了,旁听的家属还没到。

商都法院一直没有新建办公楼,原有的老办公楼已经很难适应这几年爆炸般增长的案件量。法院对办公楼进行了多轮改造,连走廊都压缩到只剩下一米多一点点宽,两人迎面时,要其中一人停下侧身才能正常通过,却依旧难以弄出足用的法庭。不过要说办公条件差,还得首数邙山法院,一次我到邙山开庭,原被告都到了,却找不到空法庭,法官上上下下协调了一圈,也没找到空房间,最后在走廊上对我们说,要不先凑合一下,互相交换下证据,说下质证意见,一会有空的法庭了再正式开庭。简直把我的下巴都惊掉了……

在逼仄的走廊里坐了好大一会,十点来钟时,老木的大儿子大木给我打电话,语气很急迫:“律师,我们到法院门口了,这个保安一听我们是来旁听的,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进。”

很多法院对刑事案件旁听有诸多限制,比如不到人提回来马上开庭,就不放旁听人员进入法庭,有些什么还要法官或书记员下楼来领旁听人员进去。变通措施也有,毕竟脚长在自己腿上,只要进了法院的门,你是去立案还是去旁听,甚至只是去上个厕所,保安也管不着。

这些规矩不甚合理,连法官和书记员们也深受其害,每开一个庭,便跑上跑下接一趟人,开庭已经够心累了,接人更是搞得身心俱疲。

所以后来也不知道是律师们首创,还是法官书记员们首创,遇见保安拦着旁听人员不叫进门时,便安排旁听人员们说是来法院立案的。保安也未必不知道是在忽悠,但也不较真,毕竟谁脑门子上也没写到底是来旁听的还是来立案的。

我不假思索,对着手机那头的大木说:“你们就说自己是来立案的,不就进来了嘛。”

结果不说不当紧,一说恰好又捅了个大马蜂窝。我原本以为,一般家属被拦着不让进后,都会先退到一旁,然后再给律师打电话。结果这个大木太耿直,就跟保安斗鸡一样,对上了眼,在保安眼皮子底下开着免提给我打电话。我向大木传授的“犯罪方法”,一字不差落入了保安耳朵中。

电话那边又传来几句乌拉乌拉的争吵声,不一会儿,大木又对着话筒说话了:“不行啊,律师,保安说必须得法官下来接或打电话才能进去。”

没办法,我只好打通法官办公电话,说明了旁听人员被拦在门外进不来,需要她给保安说电话的情况,法官倒很通情达理,爽快地答应了。

我下到楼去,一看大木家来旁听的阵容,又是一阵目眩。一大家子人全来了。老木家端的是人丁兴旺,俩儿子一个闺女,一个儿媳妇,外加一个老伴儿,总共五口人。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老木干村支书时,应该还挺得民心,村里还自发来了六位乡亲,听说今天开庭,要上庭作证证明老支书的清白。

看着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我也犯了难,硬着头皮拨通了法官电话,然后打开免提把电话递给了保安。

只听保安在电话那头说:“让他们进来吧,他们是来旁听的家属。”

保安却还较着刚才的劲,话对着法官,眼睛却瞅着我们:“法官,人我可以放进去,但是他们刚才说是去立案的,他们只能去一楼大厅,不能去二楼审判区。”

我一听这,立马也上火了。抢上前一步,质问保安:“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你有什么权力限制旁听?有什么权力限制家属活动区域?”

保安一看我这么虎,愣了愣神,接着重整旗鼓:“你们不是说进去立案的嘛?”

我也不逞多让:“你管我们进去干什么?法院就是敞开大门给老百姓办事的,进去干什么还需要你批准吗?”

法官听电话这头吵起来了,也和起了稀泥:“别吵了别吵了,赶紧让他们进来吧,人一会就提回来了。”

保安这才悻悻地挂了电话,开始给大木一行人安检,放行。

什么,你以为这就完了?当天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安检完大木和二木两人后,保安又突然发难:“你们到底几个人旁听啊?一家只准进去俩人!”边说还边上了手,伸手便拽着已经一只脚踏进安检室的老木老伴往外拽。

大木见状,立即犟着脖子又顶起来:“我们家属五个,证人六个,总共十一个人,都得进去!”

保安得理不饶人,像是在执行圣旨一样坚决:“我们院刑事案件旁听都是俩人!不信你们再给法官打电话!”

我只好又拨通法官电话,法官在电话里竟然倒打一耙:“咱不是说好的两名旁听人员吗?怎么临了你们又变啦?”

大木一行狐疑的目光立时机关枪一样向我扫射而来。我气不打一处来,这事儿要是不澄清,我在家属心中就成了投敌叛变吃里扒外的叛徒了:“法官大人,两名旁听人员是你说的,我可自始至终没答应过哈,我原话是老木家里亲属比较多,看能不能尽量争取多几个会见名额?你这么一说,显得我们跟故意来现场找碴儿一样,不合适吧?再说了,这个案件是公开审理案件,根据刑诉法规定,任何公民都有资格进入法院旁听。你们法院又根据哪条法律限制旁听呢?”

法官一听我较上了真,口气顿时软了不少,又给我说起好话:“刘律师,要不你先进来我办公室,让家属暂时在外面等一会,咱们先商量商量?”

其实我这人呢,耳根子软,特别好说话。人家敬我一尺,我必回敬一丈。为了避免自己在限制旁听这事儿上无原则妥协,牺牲家属利益,我果断拒绝了私下“勾兑”:“法官大人,我也知道不是您个人故意跟我们为难,肯定也是院里有规矩。要不您去跟院领导汇报一下?您要是不方便去,我就自己去信访窗口找领导汇报汇报?”

法官:“刘律师,您看您这话说的。”

我:“法官大人,咱们也别互相为难,多体谅。老木这个案子问题很多,本来还有好多同行说要来现场旁听呢,我出于庭审正常推进考虑,一个也没让他们来。这要是来几个好事的,光限制旁听这一件事儿,你们法院在网上就火了。这样吧,我陪家属一起在院门口等一会,您尽量跟领导汇报一下。”

律师之间互相旁听案件,是这两年刑事辩护大逆风司法环境下,律师们不得已而为之的自发“助拳”行为。单个律师势单力薄,那就多几个人一起上。法院一看“人多势众”,多少有些忌惮,对司法是一种变相的监督。

刑事案件的家属们是很好说话的一个群体,他们的要求一点也不高。我敢说,只要能把法律黑纸白字赋予他们的各项权利不打折扣的落到实处,网上写小作文的,线下信访喊冤的,立马能少一大半。

果然刚挂掉电话,大木一家子人便围了上来。赞许的目光,担忧的语气:“要是真只让两个人旁听,一会我们就进去两个人得了。”说罢指指二木:“老二跟我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我坚定地说:“不用,今天非得把你们都领进去不可。”

大木面带忧色:“现在法院可好耍赖啊,前段时间我看广西来宾那个冯波案,律师还在门口过安检呢,法院在里头就把庭给开完了。”

我一下被大木说乐了:“放心吧。冯波是二审,二审没有刑事辩护全覆盖,所以法院才可以在律师没有到场的情况下开庭。咱们是一审,律师不到场,他们开不了庭。”

家属们听我这么说,也不好再言语,我们就这样站在法院门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老话讲,“狭路相逢勇者胜”,实诚不我欺。

过了有十来分钟,法官亲自来到法院门口,把老木一家五口一个不差,整整齐齐接进了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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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草原
1年前 (2023-11-12)

博主的文章让我想起一件事。四川某大学某辅导员,因为非法获取钱财(比如虚构学生信息套取助学金,学生委托他交学费他非法挪用等)被抓。庭审录像挂在了网上,我分析网页源代码分析了半天才找到下载链接,把视频下载下来了,现在视频已经没了,似乎刑事案件的视频都没了。在他的庭审现场,寥寥无几的人,该大学的老师也才去了一个还是两个。据说也是因为不允许旁听。不过,这所学校每个学院每年都要开至少两次会议,以这位老师为典型进行自我批评和检讨,但底层教师都不知道他到底干了啥。

李白拿酒来 回复:
估计是太见不得光了,好多单位还喜欢组织人员旁听职务犯罪案件,作为警示教育
1年前 (2023-11-12)
八咫烏
1年前 (2023-10-24)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有段时间沉迷于看庭审直播,看那些重案判死的,有大义凌然的,有声泪俱下的,还有试图立功的,真是人间百态。

李白拿酒来 回复:
医生、刑警、律师,最有机会近距离观察人性的三个职业
1年前 (2023-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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