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脸

老王挺好玩的，用风哥的话讲，大老板翻脸比翻书快。

一审时，有两个小细节。一是文卫在跟前跑前跑后，打探情报，疏通关系，那时候文卫还是老王嘴里的“文总”；二是一审开庭中午休庭间隙，老王趁我和法官说话的功夫，偷偷找东方圣大律师套近乎要名片，我当时只顾着跟法官说话，没留意，但是风哥瞄到了，晚上在宾馆找我吐槽，气鼓鼓的。

一件事一旦弄成，沾边的人都会说是自己的功劳，反之如果弄遭了，大家又会有多远躲多远，唯恐烫着手。

老王这案子，究竟是如何弄成的，我也懒得多做分辨，无所谓，只要钱给我结清，判决书上落我名字，其余爱咋咋地，一概不问。

本来按老王打听的情报，这案子二审便要改判无罪，但不知何处出了差错，又给发回了。其实我老早就给老王说，二审直接改判不符合司法规律，更不符合体制运转底层逻辑，能发回就不错了。但是老王不信，不信就不信吧，我也早过了一定要说服别人的年纪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说了你不听，才是律师与客户相处的最舒适模式，事成了顶多是个你牛逼我学艺不精，无所谓，事不成谁要你不听我的，别朝我甩锅，这就很关键。其实从这个细节来看，老王所谓的“关系”、“疏通”、“运作”、“协调”云云，八成是在骗他。不过这也无所谓，我不排斥骗子，大家各走各的路，你骗你的我挣我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骗子也比某些同行强的多，骗子只会吹嘘自己行，狗币同行还要踩你一脚，照你头上砸狼牙棒。

结果二审果然如我所料，发回了。我本想大干一场，好好搅搅屎，全院回避公布审委会名单申请都搞好了，老王又犯了嘀咕，说什么他都打点好了，现在案子放在嵖岈山对我们十分有利，他那事八成就不了了之撤诉了，倒是那个老张，跟着他占了大便宜，现在还想趁着光全部翻案，实在不讲究，我们不要跟着他一起屎磕。

我最喜欢有主见的当事人。当事人指挥我，事情办砸了，他没法甩大锅，当然，也会有不要脸的说，请你干什么用的，不就是来给我把方向出主意的吗？但这种奇葩终究是少数，你听他的，他就没法打你的脸，他打你的脸，就是打他自己的脸。但若是我强行指挥当事人，事情办砸了，那可去她妈的吧，这也幸好进入二十一世纪了，要搁以前能顶替坐牢的年代，他们非把我扔进监狱去替他们坐牢不可。

既然老王说得这么笃定——如此看来，骗子也是有价值的，而且是很大的价值，最起码这两三年来，哄住他，让他不仅没有心理崩溃，反而越来越滋润，越来越安心，扪心自问，这种情绪价值，律师是万万提供不了的。这么看来，骗子倒显得更加慈眉善目了，比那些翻跟斗的狗币同行顺眼一万倍——我也乐得消停，谁她妈愿意冲上去炸碉堡堵抢眼啊？

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东方圣的助理小驹，本来这些申请他还没寄，结果我跟他说我今天就寄，然后他就也来了劲，说好，牛逼，跟他们干，我也今天寄，结果到最后临门一脚，我没寄……唉，算了，队友什么的，该卖就卖吧……

其实我也琢磨出来了，骗子也好当，你就好比老王这事，现在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平稳着陆了，哪里需要通天的本领？只要能哄敢骗，客户们就愿意心甘情愿掏钱，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对方是骗？那你就naive了，他们不在意而已，或者说，他们需要从这善意的谎言中，寻找慰藉和安全感。

骗子出现的时机很重要。最开始提到的文卫，就是出现的太早，事态还不明朗，他又实在不敢夸不下海口（赌性不够），现在已经被褫夺了“文总”的封号，沦为了“小文儿”。至于东方圣大律师，老王自然也不会再对他点头哈腰私下里暗送情波，而成了“拖后腿影响他平安着陆的狗屎磕律师”……

好在我一直坚持实事求是，从不瞎说，所以他才没把我也给蹬了……做人啊，还是要求真求实，骗终究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