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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为奴

李白拿酒来2年前 (2023-06-15)故事会45090

由于不想参加律协的凑数会议,随口扯了句谎,说今天要到洛水出差。没成想,一语成谶,今天中午快下班,古法官又打电话过来,问我明天可有时间,要安排东昆案二次开庭。

我说:“时间倒是有,但是这庭开得太突然,咱这次开庭主要是要解决啥问题?我好提前跟东昆交流交流,尽量配合庭审。”

古法官是个年轻女孩,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爱研究国学了,或者研究归研究,但研究只是为了防身,绝不是要把自己变成国学大师,比如我就属于这种类型。国学那些弯弯绕绕,古法官不太懂,或者不屑于弄,直入正题:“还是案件定性的问题,我们想听听东昆本人的意见。”

我大体明白咋回事了,法院眼看这碗饭是无论如何做不熟,老郝和小郑这边又茅坑里的石头,软硬不吃,便想直接做东昆的工作。但如何做东昆的工作呢?法官要是亲自下场,提审劝降东昆,风险太大,东昆将来讲武德不反悔还好,一旦反悔,再咬他一口私下规劝认罪,骗供诱供啥的,白给自己再惹一身骚。如果是听话的认罪律师呢,这活儿倒还能通过律师干,不过我显然不属于那种律师,虽然明面儿上和和气气,但私底下干的都是“拱火递刀”的事儿。于是干脆想到把东昆提出来,再开一次庭,各种法律后果,当庭释明,认还是不认,当庭表态,签字画押,走法定程序,将来谁也抵赖不到谁头上。

我接着又问:“前几天东昆妈妈和媳妇应该去跟您见过面了吧,他们态度很坚决,如果就是还定诈骗,我觉得没有再开庭的必要。”

古法官说:“上次沟通过后,我把你的意见也跟院里做了汇报。院里意见和我本人意见都是,诈骗罪确实不好定。现在准备按催收非法债务罪来走,高利贷你总有吧?催收你总有吧?我们不再评价东昆的主观,只评价他的客观行为。”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法院在之前的基础上,再次大幅“降价”。之前开出的价码是,认下43万的诈骗(原判认定近200万),退赃并记录在案,但量刑按9万元来量。诈骗罪5万以上,刑期就要到三年以上,东昆身上还有个两年的虚开发票,打不掉,基本上要走到到五年。但催收非法债务,最高刑期三年,认个罪,卖给法院一个天大的面子,俩罪加一块,顶多也就判个四年。东昆现在已经关了三年半,意味着年前肯定能放出来,不耽误过年阖家团圆。

但这些终究是我的猜测,我想寻求更确定的答复,我又问古法官:“你看他虚开发票原来是顶格判的,现在能不能这个罪给稍微减个半年一年的。”

古法官有些哭笑不得,像是有点嫌弃我太磨叽:“个罪量刑你就不用再说了,总刑期我们会在并的时候作出考虑。总而言之,年前让他回家过年,好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饶是我自己就是辩护人,还是一个无比憧憬无罪判决的辩护人,都觉得如果再就坡下驴,就有点太不识抬举了。于是,我二话不说,向古法官表态:“全力做好说服工作,坚决配合庭审。”

老郝这边问题不大,母怜子远甚于妻爱夫,别说现在改变罪名一分钱不用退了,就是让他借款筹钱,拿40万把她儿子捞出来,她也心甘情愿。上次去法院跟古法官交锋,老郝就差点软下阵来,幸好小郑半路杀出,一拍桌子,河东狮吼:“他要是敢认这个罪,我就立马跟他离婚!”这才打出了今天这个大好局面。

见了面后,老郝又安排老张小心翼翼给小郑打电话,老张又在电话里对小郑小心翼翼叽叽咕咕了半天。小郑对婆婆不客气,对老张还是得规规矩矩说话的,最后的态度是:“那要是定非法催收这个罪,就是不认,顶多也就再住一年,这么久都住了,还在乎这一年?要我说,咱就破上这一年跟他们干!这要是一认,咱们两家受的窝囊气将来找谁出去?”

话说得比上回圆滑了点儿,但中心思想还是没变,不认。

我见老郝脸色不太挂得住,赶紧打圆场,我一会见了东昆,会把你们的态度,以及现在的形势,一五一十跟他客观讲清楚,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这是他个人的人生选择,还是交给他自己决定吧。法院再次开庭提审他其实也是这个意思,我们谁都替代不了东昆,最终的决定,只能由东昆自己作出。老张也在一旁帮腔,是是,其他人的意见只是个参考。

扯了半天,我最希望家里能够拿出统一意见的目标没有实现。我只能纠结地走进看守所,独自会见东昆。我甚至想偷偷把录音笔带进去,一五一十把我跟东昆交流的内容录上音,以免将来扯皮,但洛水看守所安检太严,拿着金属探测器往身上照,只得作罢。

我见过太多连是否认罪认罚都希望律师替其做决定的当事人,他们拒绝独立承担任何责任,根本没有对自己人生切实负责的打算。更别说,这关系到罪与非罪的大抉择了。东昆会怎么说呢?他会犹豫不决吗?如果犹豫不决,他会问我的建议吗?如果走到这一步,那可真就他妈的太糟糕了。我既不能拒绝给出建议,这是辩护人的职责,但问题在于,我认为这只是建议,而他却可能将之视为明确的行动指引,完全放弃独立思考独立决策,并在将来将任何后果都完全甩锅给我。

四十度的高度天气,会见室里闷热如蒸笼,老旧的吊扇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两年多来,无数次会见陈鲲了,从没有哪次会见提人的等待像今天这样漫长。

好在还没用了十分钟,东昆便将我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我甚至还没给他分析完各种选择所面临的不同法律后果,东昆便拍了板:“除了虚开发票,我啥也不会认,诈骗不会认,非法拘禁不会认,催收非法债务更他妈不会认。他到现在连本金都没给我结清,还要我认罪,我凭啥认罪?就是现在立马把我放了,我也不会认罪。将来出去了,我还得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

我不得不承认,我内心深处很有种冲动,再给他鼓把劲添把火,让他一刚到底。但是本着朴素的职业道德,我还是郑重建议他:“你的观点我听明白了,但我还是建议你再慎重考虑一晚,最终以你庭审表态为准。”

之后便是垃圾时间了,闲聊,扯淡,签字画押。

临走时我对他说:“看样不管认不认,八成你在里边也住不了几天了。哥们的水平你也看见了,你倒是使使劲,给我在里头整俩案子来啊。”

东昆这货智商不行,情商蛮高,笑嘻嘻地说:“我给你瞅好久了,他们都不冤,估计你不爱代。”

我本以为,老郝会对东昆的态度不满意,甚至埋怨我没有全力劝她儿子认罪。没想到她也眉开眼笑,竟然夸起了儿子儿媳:“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小两口都不认,就没我老婆子说话的份儿了,省得将来他俩一起埋怨我。”

不管怎么说,一口在天上飞了一个多星期的大锅,此刻终于落了地。外面的人无一需要背锅,这便是最好的结局吧。

之前,我一直纳闷,小郑这么个极品白富美,富到嫁人能陪嫁一栋别墅,怎么就看上东昆这个傻憨憨了呢?两年多以来,对东昆捉急的智商,我是欲哭无泪,好几次被整破防,连他辛辛苦苦写的自辩材料都当面撕过好几次,嫌他写的太差劲。直到今天,我才有点理解了,小郑究竟看上了他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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