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上小学了,我却高兴不起来
女儿上小学了,今天是开学第三天。
我没有一丁点儿体会到迈入成长新阶段的喜悦,反而对这个教育体系愈发排斥和厌恶。
这种厌恶从开学第一天,我看到她排在队伍中,跟着老师一二一的哨声,从校门走到接送点的路上,就强烈的发生了。
又到昨天晚上,老师在班级群中,发了一段小孩们在班里进行“适应性训练”的视频。
视频里,五十多个小孩子胳膊交叉并拢,雕像一样端坐在座位上。老师不时发出各种口令,小孩子们跟着老师的口令,做出各种整齐划一的动作。一个个神情木然。
每到奥运盛会,朝鲜的啦啦队便会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她们五官精致,妆容得体,却给人一种近似“恐怖谷效应”的疏离感。很难让人觉得他们是跟我们一样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类。
我不好妄自揣测,老师是带着某种“自鸣得意”的心态发出这段视频的。但老师的言论中,分明带着强烈的“请功”心态,满怀“职业荣誉感”。这又像极了奥运盛会上的朝鲜啦啦队。她们不仅在肉体上与世隔绝,精神上也自我囚禁。
家长群里鸦雀无声。没有人给老师捧场,甚至无人说一声收到。
大约家长们的感受都与我雷同。只有排斥与恐惧,没有喜悦与感激。
今天下午,接到一个咨询。
咨询者是一位父亲,说自己的孩子跳楼自杀了,问能不能向物业主张赔偿。
我第一反应是追问,如何确定是跳楼而不是失足坠楼?
父亲默然的说,小孩给家里留了字条。他说的比较委婉,所谓字条,其实就是遗书了。
与我过去对自杀家庭的刻板印象不同,这个父亲并不强势,也很讲道理。我跟他大致分析了一下法律规定,他就先我一步自行得出了结论:“算了,搞得像是讹物业一样。”
我以前一直固执的认为,真正杀死小孩的地方,是家庭而非学校。小孩早就死于家庭,只是恰好死在学校。甚至一度暗戳戳主张学校不应该给自杀小孩的家庭赔钱。这些混蛋家长明明亲手害死了孩子,却还乔装打扮成被害者,眼含热泪收下孩子血肉兑换的金钱。
但是女儿仅仅开学两天,我就扭转了这个刻板的印象。
在这个问题上,我犯了“刻舟求剑”的错误。我们这代人的父辈,经历过太多苦难。他们这代人中的精神病患比例相当高。只不过在那个肚子都填不饱的年代,没人顾得上这个。国人对精神卫生的初步关注,也就是最近十年才刚刚发生的事情。至今,绝大多数国人对“精神病患”的认识,依旧停留在满嘴哈喇子,披头散发,满身虱子的流浪汉形象上。
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病根确实出在家庭。贫贱则事哀。生存资源的匮乏,带来人际关系的高度紧张。这种压力就像水一样,最终会由家中最弱小的孩子默默承担。
费孝通说,在最专制的君王手下做百姓,也不会比一个孩子在最疼他的父母手下过日子更难过。
向弱者施暴,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人类也不能例外。哪怕是受过良好教化的父母,也绝不敢说自己能杜绝向孩子“施暴发泄”。
原生家庭这个概念,其实就是我们这代人掌控舆论话语权后,对幼年时期曾遭受到的伤害,以集体情绪发泄的方式,进行自我疗愈的一种表现。
但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独有的问题。对于我女儿这代人来说,学校所施加的系统性压迫,无论是烈度与广度,都将远远超出我们这代人在糟糕的原生家庭中所经受的。
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老师是一个手握巨大权力的职业。这种权力,超出任何一个成年人对任何另外一个成年人所可能拥有的权力极值。
老师几乎拥有对小孩子身体的完全掌控权。这是君主之于子民都不曾拥有过的权力。没有任何一个成年人,能接受小孩子在学校这般的完全身体控制。
正是生命力最旺盛的年纪,却要被套上最厚重的镣铐,眼睁睁看着生命力逐渐枯萎凋谢。作为父母,面对这一切,不仅无能为力,甚至还要时常充当压迫的帮凶。
人间残忍,无过于此。
看过一个外国小孩子合唱《something just like this》,小孩子间站得老远,远到每个小孩子都可以在原地转圈翻跟斗而不会影响到身边人。
完全不同于中国小孩子的合唱——每个人半侧着身体,整齐的队列,人与人之间不留半点缝隙,扮着同样的表情,做着同样的动作。
我跟那个不幸丧子的父亲聊了很久,后面几乎完全没有在聊法律问题,他多次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孩子为什么会自杀。究竟是什么杀死了他?”
我想我大约知道答案,但这却是一个不能说的答案。
总有一天,我们的孩子也应该像《something just like this》里的金发碧眼崽儿们一样,肆无忌惮的翻跟斗、跑调、出洋相……
只是,我女儿却无法享受到这种盛放的自由。
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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