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律师合法体面的跑资源

如果说搞流量能力是人的底层能力，无论什么时代，只要能搞来流量，这人就一定饿不死，那么搞资源能力则是人的顶层能力，只有学会搞资源，才能办大事儿成大事儿。

这一点无论在体制内外都是一样的。体制内的普通公务员视角下的体制运转，跟一把手二把手主要班子成员视角下的体制运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套规则。

体制内一二把手主要干什么呢？其实压根不对内管理，而主要是对上管理，对外管理。

对上管理，或曰跑政治资源，业务要搞成，个人要升迁，都需要领导关照。这里所说的关照，又绝不同于大家通常理解的“非正常关照”，或曰，“走后门，跑关系”，而是纯粹的字面意思。领导的注意力是稀缺资源，在现行体制下，想办成办好一件事，没有主要领导的注意力资源投入，是绝对无任何可能办到的。对外管理，就是跑经济资源，体制并不直接创造财富，前两年土地财政风风火火，一二把手手里还有点钱，现在好多地方连工资发放都成问题，一二把手主要的任务就是跑钱跑投资。

中国人追求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分耕耘一份收获，这是一种典型的农业社会下的“稳定观”。体制内很符合中国人对于稳定的想象，契合他们“只管耕耘，不问收获，踏实本分”的价值观。

但土地里能长出庄稼，体制却不会创造一分钱财富。体制内只不过是实现了充分的科层制，将“获取经济资源”这件事儿从绝大多数普通底层公务员的世界中剥离了出去，使得他们错误的认为，“钱”之于体制，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

我当丘八时，谈及资源问题，不止一个丘八——而且很多丘八级别还不低——笃定的认为，所谓钱就是政府印的纸，不够花了再印一些就是。他至少还知道体制的钱也有不够用的时候，已经比我接触过的大多数底层公务员的认知水平又高了一层了，然而却依旧距离真相十万八千里。

不止当官或经商是这个逻辑，律师办案件，同样也是这个逻辑。律师跑资源的能力，决定了案件辩护效果的上限。

迁西县75岁退休老干部举报县委书记，当地县委办公室搞一条龙服务，已经起诉到法院了，突然舆论场上发酵，惊动了最高检。应勇检察长指派最高检工作组，一竿子插到底，不出三天，老干部就从看守所回到家中，连不起诉决定书都已经拿到手了。

如果按常规辩护程序走，老干部要想洗冤，起码得熬到这位县委书记调走——还不能是升职，最好是落马，最低也得退居二线。老先生今年已75岁高龄，能不能看到那一天都是问题。

围绕着如何将有限的司法资源，稀缺的领导注意力吸引到个案上，又分化出勾兑派和死磕派两条路线。

勾兑派带有一定的贬义，当然，事实上，手上握有政治资源，或者说有机会接近权力的人，不乏健康力量。我手上就有好几个案子，就是借助家属拥有的体制内资源渠道，直接取得高层主要领导的密切关注，最终实现纠错的。

但是通过勾兑的方式搞资源，极易引发次生灾害。勾兑的客户感知太弱，几近于没有感知，除非客户自己有这方面政治资源可以直接利用，正经执业的律师很少会去趟这趟浑水。事儿办成了，也难以使客户彻底信服，事儿若办不成，说不定还会被客户反告诈骗。

所以说，勾兑看似是一条有效通路，其实则根本走不通。说白了，你家里有资源就有，如果没资源，也不要指望能在刑事案件案发后，再“跑”来，甚至“买”来资源。

钱买不来统战价值。

那些号称能用钱买来资源的能人，我可以肯定的说，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骗子，充其量是提前掌握了信息差，断无可能真给你使上劲。即便是那些真正手握资源的人，也犯不着为了你一个已经被打倒的人的几个钱儿去跟有司作对，动物园里的豺狼虎豹还能分清一顿饱跟顿顿饱呢，你以为人家真稀罕你那俩逼子儿啊？

另一条路便是死磕，这也是越来越多律师跃跃欲试的路子。我虽然始终对死磕持警惕态度，但不得不说，在当下保稳定保安全压倒一切的政治氛围下，不失为一条能够广泛复制的有效通路。75岁退休老干部，不就通过成功引爆舆情，引起最高层紧急关注，迅速洗冤了吗？

当然，死磕对律师制度的伤害是显而易见的，而且这种伤害将会在很短的时间内集中释放。一言以蔽之，死磕说白了就是“搞事儿”，而搞事儿是不需要律师证的。75岁退休老干部的事儿在舆论发酵前，也有律师介入，律师还挺尽责，该做的辩护工作都做了，老干部批捕后，还去检察院申请了羁押必要性审查，然而并没有任何卵用。

可以说，75岁老干部，完全是在律师制度辩护失灵的情况下，通过死磕硬生生突围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死磕对律师制度的伤害就显而易见了吧。

一个大家都讲规则，而且讲规则能办成事儿的社会，才可能有律师这个职业。如果规则失灵，或者人人都追求超越规则，践踏规则之外的超额利益，那么律师这个职业将很快消亡。

搞事儿的通路千万条，找律师可能是其中力度最小的一条。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成为社会共识，我们将迅速回退至茹毛饮血的丛林社会。丛林社会，又哪里还用的着律师？大家直接比谁的拳头大就完事儿了。

律师也要跑资源，这不仅关乎案件本身的解决，也关乎律师个人的生存，关乎律师制度的存亡。

如何让律师以一种体面的、合法的、能创造社会价值增益的方式跑来资源，值得立法层面深度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