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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心塌地

李白拿酒来12个月前 (05-24)故事会17640

东昆案下周二开庭。

正好昨天到洛阳去帮法院“维稳”,跟法官沟通完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当天便没返郑,留宿洛阳。

我本以为郑州的餐饮业已经够卷了。上次在姚桥吃烧烤,卷到烙馍随便吃,稀饭随便喝,啤酒九块九三升的惨烈程度。昨天在洛阳,我才真叫开了眼,羊排炖锅,吃一斤送一斤,爆炒花甲五块钱一盘,花生毛豆一块钱一盘,基本跟白送差不多。即便卷成这样,生意也不太好,我们从六点多吃到八点多,饭店依旧没有坐满。

我一直对老张与老郝的关系很不解,最初我还以为他们是两口子,后来有次到洛阳去,老郝说,孩子他爸想见见你,给我惊了一跳,每次来洛阳,老张都跟老郝形影不离,感情老张原来不是孩子他爸?随即又庆幸自己对这些八卦向来无感,总算没有说错话。更令我吃惊的是,见孩子爸的时候,老张同样在场,三个人谁也不觉得尴尬。

晚饭就我与老张、老郝三个人。或许是由于法院对我作出了一些积极友好的表态,二人都显得很放松,一人点了一大杯扎啤。

我向来觉得,人应当适当喝点酒——当然,绝不是酒场应酬式的,服从性测试般自虐式豪饮,尤其是刑事案件的家属,更应当学会喝点酒,酒精是最廉价的麻醉剂,又是最易得的多巴胺,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生活的苦。

刑事律师是个很孤独的职业。看似走南闯北,每天都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却无人能深交。案件是刑事律师与精彩人间的唯一链接枢纽。案件在的时候,大家互相亲如兄弟姐妹,案件了了,缘分也就到此为止。哪怕是你给人打个无罪出来,人家也绝不会再多给你打半分交道。最初从老律师嘴里听到这话时,我还将信将疑,这可是患难与共的救命之恩啊,真能拔屌无情?后来发现还真是,老律师诚不我欺,当初实习时对那个老律师还颇有微词,对他哪哪看不上眼,现在回过头来想,律师的修行绝不在于对技术的钻研,而在于对人性的拿捏。这个行业太多满嘴政治正确废话,“爹味”十足的老律师了,有谁愿意把自己几十年对人性的理解倾囊相授?况且还都是些说了就找骂的实话——人性总是肮脏不堪的,所以无法容忍被拆穿,拆穿了便要跳脚骂街。

老郝喝了些酒,很快两颊绯红,话匣子也打开了。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案子,绕不开东昆

过的就是靠嘴皮子挣生活的日子,非必要不张嘴说话的我,也慢慢学来了点情商。我对老郝说:“东昆这孩子,品质不坏,从郑麒对他这么死心塌地,不离不弃就能看出来。”

郑麒是陈鲲的老婆,这次来洛阳,导火索便是郑麒直接杀到法院发飙,给俩法官整害怕了。法院是国家暴力机关,但法官却只是有血有肉的小老百姓。穿鞋的怕光脚的,光脚的怕玩命的。刑事案件家属,不管有理没理,终归是被生活逼到了墙角。法官们都会尽量避免跟他们发生太过激烈的正面冲突,所以往往会在觉得事情走向失控时,请律师出来救场。

任何一个母亲,对别人夸赞自己的儿子,都是毫无抵抗力的。老郝的眼睛一下放出光来:“东昆跟郑麒谈恋爱的时候,东昆还对人家爱搭不理的,有时候东昆跟伙计吃饭吃到一半了,人家郑麒半路过去,吃的一桌子剩菜,也不知道给人家再加个菜。”

我笑着说:“那一桌子剩菜,哪个小姑娘能吃得下?”

老郝说:“那可不是。每次吃过饭,郑麒都说自己没吃饱,东昆不管人家吃饱就算了,还好熊人家,那筷子都给你了,谁叫你不夹菜!”

我说:“那看来郑麒对东昆是真爱。”

老郝偷偷瞥了一眼老张,旋即收回目光,道:“那叫一个死心塌地。”

我想起了在漯河代理的案件,有感而发:“你们知道吗?我在漯河代理了一个刑事控告案件,人刚抓进去半个月,老婆娘家请了个律师,带着离婚协议书送进看守所便让男方签了。公司本来还指望把人抓了,老婆娘家能帮着退点赃,一看这形势,也不吭声了。”

老郝明显喝多了,她那已经在看守所住了快四年的不争气儿子,在她的叙述中优秀到全身发光:“那时候追东昆的女孩多,东昆对郑麒爱搭不理的。”

老郝后半句话没说,我猜应该是:“所以郑麒才对东昆这么死心塌地。”

女人的“死心塌地”是一种男人永远无法理解的,非理性的力量。做刑事案件,打交道的一多半都是女人,一方面确实是男性犯罪率高,老公进去了,便只有老婆跑事儿办委托,另一方面就只能归因于这种非理性的力量了。女人出了事儿,男人别说豁出去命救,就是花点小钱儿,都抠抠索索算计来算计去。

我想起我另一个客户吴女士,与郑麒一样,作为女人,她们是幸运的,她们勇于追求爱情,并成功把自己的“男神”拽回家,但作为嫌疑人家属,她们是极度不幸的。这世上没有力量能把她们从“希望”的陷阱中拯救出来,她们极有可能被困在这陷阱中一辈子。

东昆谈不上坏,但我从身上也实在是找不出什么优点。他没什么文化,智商也不高(似乎有点循环论证的意味),基本不具备任何深度思考的能力,是我目前为止经手过最差的当事人,我每次辅导他,刚展开一个话题,他最多能跟半拍,随后思维便飞到绩效云外,废话滔滔不绝。或许恰恰因为如此,给了女孩稳重、踏实、可靠的错觉吧。

今天见东昆,又给我气个不轻,早把上次会见时辅导的庭审思路忘到九霄云外,又回到了一问三不知,我问你吃过饭没,他答你今天好美的状态。

对他拍完桌子发完火,看着他无辜的眼神,我又有点心疼。

对他来讲,这场法律游戏太难玩了,他根本没有能力理解这场游戏,更别说驾驭掌控了,对他老婆郑麒和他老妈老郝来说,这场法律游戏太残忍了,这世上最爱他的两个女人,此刻正满怀希望盼着他开庭好好表现,能早日脱罪回家团聚呢。

尼采说,希望是最终的灾祸,因为它延长了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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