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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驾被抓了,关系说能把医院血样给我换了

刘臣律师1年前 (2023-09-13)刑辩实务75826

上周某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手机就来了电话。

虽然那时我已经起了床,正在码字,电话并没有惊扰我的美梦,我仍是一阵无名火往上冲。当律师,就意味着要把自己的部分私人空间作为商品出卖,但早上七点前和晚上十一点后,仍然被我视作绝对私人领域,别说接电话了,就是看到有信息硬闯进来,我都脑门大。

拿起手机一看,是老王。

老王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区域总。认识老王,缘于今年上半年,公司在陕西开展政商关系公关,踩了点红线,面临监察委刑事调查,陪他一起去做刑事危机应对。

“刑事危机应对”,也是这几年律师行业炒作出来的新概念,被鼓吹成刑事业务的新蓝海。可能是我愚笨,没觉出这里头有啥律师能施展的地方。我陪着老王去了两三趟,发现实在没什么“应对”之策,唯有好好配合调查一条路,后续便没跟着再去。不过跟老王算是结识了,我虽自觉没起到什么作用,老王却对我评价还挺高,说:“要不是您跟着,我一人连监察委的门儿都不敢进啊!”

嗯,就当提供情绪价值了吧。

老王是高端商务人士,非常注重社交礼仪。哪怕是在平时,打电话前,也一定要先来一条短信:“刘律师,现在方便吗?”

八成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

我接通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老王焦虑,又略显疲惫的声音:“刘律师,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您。有个很急的事儿向您请教一下。”

有些电话可以不接,但既然接了,就得拿出好的精神状态接。这是我这几年做律师总结出的人生经验之一。早几年还不太成熟的时候,火烧眉毛还硬接电话,跟客户拌嘴,效果很不好,还不如不接。

果然,老王一夜没睡。能等到六点多才给我打电话,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克制。昨晚他又为公司的事儿跑到陕西,跟当地朋友晚上喝了几杯酒,又洗了个脚唱了个歌。趁着酒劲儿,他非要浪白着开一开朋友新买的电动车。

朋友开始不让,说别闹,喝了酒的,叫代驾吧。然而酒精一刺激,老王忘乎所以,说怕什么,这都凌晨两三点了,再说就一公里多点的路,能有什么事儿?

老王的心态,几乎是所有酒驾被抓之人的共通心态了。都想着深更半夜,不会出事儿,麻痹大意,心存侥幸,又觉着自己从没酒后开过车,就开这一回,还能出事儿了?

结果真就出事儿了。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老王被拦住的时候,酒劲儿已经过去了一大半。酒精含量只吹出了96。接下来便是走程序,带到医院抽血,一直折腾到四五点钟,才结束。

老王说:“早就想跟您打电话,一直忍着,实在是忍不住了。”

我说:“理解理解。谁碰上这事儿都着急。”

初次犯上刑事案件,老王依旧惊魂未定。问我:“等抽血结果出来了,会不会抓我进看守所啊。”

这个问题是很多酒驾被抓的人在第一时间最关心的问题。我说:“一般来说不会,因为危险驾驶最高也就判处六个月以下拘役,连有期徒刑都达不到,而刑诉法规定,只有可能判处有期徒刑以上的人,才适用逮捕。也就是说,公安就算把你给刑事拘留了,也顶多关三到七天,然后还得放出来。实务当中,为了省事儿,基本也就懒得执行拘留了。毕竟送你进去得俩民警搭进去半天,接你出去又得俩民警搭进去半天。”

老王稍稍松了口气,又问了一个酒驾被抓人员第二时间关心的问题:“刘律师,咱都自己人,我也不瞒你哈,咱上几次来,不是见了个跑事儿人‘老杨’嘛,我跟老杨也联系了,他说我这事说晚了,要是抽血前找到领导说说,都好解决。现在只能找找人在医院把血样给换了。”

我眉头一皱,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猥琐的身影。老杨属于司法掮客,实际上,司法掮客是一个被刻意美化过的词语。说他们是掮客,实在是太抬举他们了,掮客起码要有真本事真资源,但是真有本事真有资源的人,用得着在这黑一道白一道的挣这些拉皮条的小钱儿?直接去拿个工程岂不是美滋滋?河南平顶山下面一个小县城,做个牛郎织女雕像,造价七百多万,这里头多大的利润?你说嫌麻烦,又不用你自己找施工队真干,直接把活倒手转包出去,坐地挣钱也能吃个大几百万。不比在这捣鼓医院换血样,抓住就去吃牢饭强多了?

我哈哈一笑,给老王说:“这个不要信,不是我拆人家台哈,咱就换位思考,咱自己是医院的医生,咱能干这个事儿不能?干一票能得几个钱?担多大的风险,划得来吗?”

我也不知道老王能不能听进去,毕竟事儿没放在谁身上。平心而论,假如是我酒驾被查了,这时出来个能人对我说,能去医院给我把血样给换了,我也会怦然心动。更何况,根据我耳闻的情况,这些能人收费也不高,五万八万的,更往往会伴以“不成事儿给退钱”的承诺。一般人很难禁得住诱惑。

果然,过了一会儿,老王又给我打电话,期间大约是找老杨理论去了,这次倒不再说换血样的是,又问:“老王又说,换血样确实不太好操作,但是他说能给医院协调协调,不管测出来多少,都按吹得那个数额写。”

我好歹跟老杨有过几面之缘,算是见面点点头的关系,要是再继续拆人家台,就不太好看了。于是我说:“这个倒还靠点谱,真能弄个100以下,将来还是有可能做不诉的。”

最后老王还是被老杨拿捏了,给老杨拿了五万块钱跑事儿。老王倒是很坦诚,决定给老杨掏钱之前还又给我打了个电话,感谢我的帮助,同时说自己,“就是买个安心”。

这大概又是酒驾人员的共通心态,“掮客”要的也不多,能承受,万一是真的呢?试一试又不会怀孕。

但世事无常,事态的发展不仅超出老王预期,也超出了我的预判。

前天,老王又给我打电话:“刘律师,抽血结果出来了。”

我:“多少?”

老常:“101。”

我:“啊?你这被抓时都已经凌晨两三点,酒劲儿最大那会已经过了,从吹气到抽血,中间又间隔一两个小时。正常来说,数值也一般不会再升高,甚至应该略低于吹气数值才对啊。再说,老杨那边不也一直在帮忙协调吗?”

老常打了个哈哈,却已经不愿再提老杨这个人了,我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显然老王已经不指望老杨了。老杨其实也是在赌,赌抽血结果比吹气结果低,结果跟我一样,赌输了。老王说:“嗨!我估计啊,吹气都悠着吹的,离得又远,抽血那可是实打实的路。我还想问一下,还有别的能争取更好结果的办法嘛?”

我说:“陕西那边情况我不太了解。我们郑州这边现在是这样,有个教育矫正,就是去社区宣传交通法规,参与交通执勤什么的,做够一定时长,交警队会给你出个证明,对将来争取不起诉帮助很大。陕西估计也有类似的制度,你可以在当地问问。”

老王哦了一声,说他找朋友打听打听,便挂掉了电话。

我想老王还是幸运的,骗子老杨在第一时间现了原形,他也得以脱了身解了套。他会不会继续被另一个“老杨”收割,我不好说,但一个还没现形儿的骗子,总比一个已经现了形儿的骗子让人更有盼头。

当然,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于,对于危险驾驶这样的轻罪案件,哪怕是再刚正不阿的人,也无法否认这样一个事实:老杨们行骗时所用的那一套话术,在现实中,是有极大可能能够顺利做到的。

对于这样的轻罪案件,作恶的人并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甚至会自我麻痹,反正不是多大个事儿,就是喝个酒,我帮人家消了案底儿,保了人家几代人政治清白,反而该是功德一件。

也不会有什么后果。贪赃枉法这种事儿,排除斗争因素,向来是民不告官不究。事儿既然办成了,又有谁会来“究”呢?

轻微违法的犯罪化处理,危害正在于此,表面上看,他顺应了民意,符合朴素的正义观,但光鲜的外表下,暗流涌动,司法权威正在被不可逆的无形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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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松易涅
松易涅
1年前 (2023-09-19)

新鲜的故事,可惜背后是赤裸裸的现实。

李白拿酒来 回复:
突然发现我的生活是多么狗血啊,这种事儿都算是常规操作,一般反应啦
1年前 (2023-09-19)
DrPika
DrPika
1年前 (2023-09-14)

酒驾醉驾交警和法院的自由裁量空间都挺大,催生了不小的灰色地带。
也过度占用了司法资源。不过好处还是立竿见影的,近年交通死亡率的降低有显著差异性。
https://maifile.cn/est/d2396946591865/pdf

李白拿酒来 回复:
刑事手段更能保证“惩罚的不可避免性”,除此之外就再没什么好处了。
只要能做到“不可避免的惩罚”,哪怕只是行政拘留,或者再轻一点,吊销驾照,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但如何使“惩罚不可避免”,光靠制度恐怕还不够,可能最终还是要靠科技手段达成。但一个科技无孔不入的社会,是福是祸,实在难以预料。
1年前 (2023-09-14)
八咫烏
1年前 (2023-09-14)

虽然我对司法方面有别的看法,但是我受教最深的还是如何处理私人时间的部分。要真是客户,硬着头皮也就接了,可要是同事,就真的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李白拿酒来 回复:
有这种困惑的时候就不要接
1年前 (2023-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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