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帮信法援案当庭认定立功，但距免罚保住学籍尚有距离

年前写过一个大学生涉嫌帮信罪的法援案件。

大学生把自己的银行卡四件套卖给上家，上家再拿去跑分洗钱，被定成帮信。

案子本身倒没什么好说的，检察院也给了缓刑的量刑建议，单从量刑上来说，已经很够意思了。

但问题在于，他是在校大学生。

当时那篇文章后台就有很多人质疑：“大学生怎么啦？大学生犯法就不追究啦？”

不是说大学生犯法就不追究，而在于大学生身份会导致他比其他人遭受额外的刑罚制裁。

对一个普通人，判十个月就是判十个月，罚两万就是罚两万，这事儿到这儿就结束了。但在校大学生不一样，一旦被判处刑罚，基本将面临被学校开除的局面。

虽然开除学籍不是刑事判决直接判的，但他归根结底也属于刑罚的某种衍生。而且这种衍生“刑罚”的严厉程度，已经远超帮信罪的主刑罚本身。

大学生这个身份，还是带给了小王稍微超出普通人的统战价值。刚拿到这个案件时，我一看认罪认罚，人也不在押，直呼捡到宝了。一不用跑看守所会见，二不用细致阅卷，法援案件几乎相当于免费义工，能节省不少时间和经济成本。

但拿到案卷一看，这货竟然是在校大学生，我眉头又皱了起来。本来一桩无关痛痒的小案，现在骤然成了关系别人一生前途的大案。压力陡然而生。

我迅速约见了小王。幸运的是，通过与他细致的沟通，我了解到公安和检察院遗漏了一个重大的量刑情节。小王在自首到案后，又应办案民警要求，电话联系并约见上线同案犯，有协助抓捕的立功情节。

小王的行为本来就谈不上多恶劣，自始至终未被实际羁押，检察院起诉时也直接给出了缓刑的量刑建议。从量刑辩护的角度讲，如果能集齐自首、立功、认罪认罚、主动退赔、初犯偶犯等从轻减轻处罚情节，理论上存在“定罪免罚”的空间。

所谓“定罪免罚”，也称“免于刑事处罚”，是指刑事判决确认该行为构成某罪，但由于情节轻微，不需要实际判处刑罚。

定罪免罚是一种对司法机关和当事人都无害的处理方式。司法机关没有办错案，当事人也不会留案底，对于小王这样的大学生，还能保住学籍。

自贸区法院自组建以来，迅速成为刑事案件量数一数二的刑事大院，但相关的配套设施却始终跟不上，仅有三个刑事法庭。每次去自贸区法院开庭，都要等到将近中午才能开上，要么是押解犯人路遇堵车，要么是法庭不够用。自贸区法院的书记员与律师的关系明显要比其他法院和谐很多，因为二者有一个共同的任务，那便是去蹲守空法庭。一旦看到某个法庭有人出来，便赶忙凑上去问，接下来还有没有庭，是认罪认罚庭还是普通程序庭。若是接下来法庭空闲了，或是仅剩寥寥无几的认罪认罚庭，那么律师就先去占着位子，书记员再去通知法官下来开庭。

小王这个庭，已经是第三次开了，前两次都“开庭未遂”。第一次开庭是庭审刚开始，外面便冰雹冻雨一起下，路面结冰，法警赶紧把人押回了看守所。第二次是法院想趁元旦前开庭结案，结果小王和另一个同案犯小杜，学校都要期末考试，不得不再次改期。这第三次开庭，无论是书记员还是律师，都卯足了劲，务必要把庭给开成了。尤其是同案犯小杜的律师，是个从开封跑来郑州的小姑娘。第一次开庭时，因为天气预报说了要大雾大雪大降温，她提早一天便来到郑州，结果第二天不仅庭没开完，还因为高铁站因暴雪瘫痪，也没能回去开封。等于是耗进去两个工作日外加两晚住宿费，啥事儿也没办成。这次她法院刚上班就冲进了法院审判区，就为了能早早蹲个空闲法庭。

但是我们案子有个大不利因素，有一名同案犯在押。即便小姑娘律师去的再早，总不能空占着法庭不让人家用，专门等我们的人押回来吧。在人提回来前这段时间，法院一般会先开取保候审案件的庭，都是些轻罪案件，比如酒驾之类的。

一直等到十点多，法警才终于把人从三看提回来。人虽然提回来了，但却再难找到空闲法庭。每个法官手上的案子都很多，正好趁着取保的案子开完，接着开在押的案子。

等待期间，我还偶遇了张三大律师。眼瞅着张三被法官喊进了法庭，我心里犯了愁，这都请张大律师出马了，肯定不能是认罪认罚的小案件，八成又是个要做无罪辩护搅屎的。这一搅屎，又不知道要搅到何时，我们的庭何时能开更加遥遥无期了。

我心想坐走廊里发愣干等也是等，倒不如顺势旁听下张大律师庭审，学习提高下搅屎技能。刚在法庭后头旁听席猫下来没一会儿，我们的书记员却又探进脑袋来呼喊：“刘律师，走，去开庭啦~”

却说张大律师最近也正气儿不顺，前两日还见他在群里跟同在本地执业的某屎磕律师隔空互呛。大约是张接了个涉黑案件，做一审辩护，一审结束后，家属又委托了某屎磕律师代理二审。屎磕律师一顿操作猛如虎，各种小作文小视频铺天盖地乱发，结果法院连庭都没开便直接维持原判。屎磕律师骑虎难下，难免向一审律师甩锅。而冯呢，又恰好集齐了网络喊冤全部debuff：本地+认罪+大律师。张一来被抢走了二审，二来没来由被浇了一脑门子屎，心里能快活才见鬼了。所以前两天某屎磕律师又在各个群里转发小作文时，张忍无可忍隔空呛了几句。此乃题外话，不过足见张倒也是个性情中人，本性肯定不坏。

我一听能开庭了，也再顾不上什么旁听，赶紧拿上背包跑路。

来到隔壁空出的法庭，一看又纳了闷儿。法官倒确实是我们案子的法官，不过公诉人却不是我们的公诉人。我走进法庭时，公诉人正在笑呵呵地跟法官扯着闲话，说：“李四心脏病又犯了，今天的庭开不成了，下班啦……哈哈哈~~”

我时常觉得自己都已经算是非常没有同理心的人了，可是比起这些专业刀笔吏，还是自愧不如。人家心脏病犯了，她却乐得合不拢嘴，原因仅仅是因为可以提前下班了。你就说这离谱不离谱吧！

法官听公诉人要走，倒是着了急：“还有个帮信的庭没开呢，不是你的吗？”

公诉人说：“不是我的啊，是小韩的案子。不过他好像还没来，寻思着等到开这个得下午了呢！”

我一听，心中又是一惊。好不容易法庭空出来了，人也提回来了，法官也不开会了，结果公诉人却没来。忙活了一大圈，这麻将还是三缺一，起不了牌，怎么破？

法官却显得比我律师还急，也是，我律师顶天也就是多跑几趟，但法官却还有审限和结案率考核压着。法官用商量的语气跟公诉人说：“你跟小韩说说，让他不用跑来了，反正都是认罪认罚的，你直接帮他开了得了。”

公诉人明显跟法官私人关系很好，要不也不会庭前有说有笑的。见好姐妹开口求助，倒也不含糊，直接抄起电话：“喂？小韩呐！你不用过来了！把起诉书拍照发给我，我帮你开了得了！”

我坐的远，听不见小韩在电话那头说了啥，不过自贸区检察院距自贸区法院还颇有些距离，检察院在三环以里，法院几乎跑到了四环外。换我是小韩，一听说今天不用上工了，恐怕也乐得不行。

不多时，小韩便把起诉书发给了公诉人。公诉人也是没心没肺，此时律师和当事人都已经入庭了，她还自顾自对着法官好姐妹吐槽：“我可提前说好啊，我可是啥都不知道哈，手上就一份起诉书。”

刑事诉讼对程序有非常严格的要求，凡是起诉书上没署名的检察官，根本就没有出庭资格，除非回去变更起诉书，调整公诉人。去年夏天，南阳淅川涉黑案开庭时，县检察院检察长为了表现自己对案件高度重视，在起诉书未列明其未公诉人的情况下，列席参加庭前会议，被众律师好一顿羞辱。忘了是哪个屎磕律师，说话非常刻薄：“作为检察长，你在检察院里想坐哪坐哪，没有任何问题。但今天是开庭，你要想坐在法庭上，必须有合法的手续。就如同我们律师，要想坐在辩护人席位上，必须有当事人的授权，还要有律所出具的公函。难道是想坐哪就坐哪的吗？”最终，一场庭前会议草草开了一上午，就惨淡收场。

自贸区这个公诉人，要么是没见过大阵仗，要么是没把我们这些小律师放在眼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咋咋呼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临时出场顶替的一般。这时但凡庭上有任何一人对她的出庭资格提出质疑，这场庭便又要报销。

不过这案子一案三人都认罪认罚不说，还有俩都是法援律师，只有一个从开封赶来的小姑娘，是家属聘请的律师。小姑娘看起来眉清目秀，软软糯糯，一看也不是走的死磕路线。这场庭本就已经难产多次，眼看今天好不容易能开成，自然不会再有人故意搅屎。

庭审过程很和谐。法庭调查阶段，我向小王发问，引导其向法庭陈述其通过QQ约见同案犯，并协助公安抓捕的经过。公诉人听到引人入胜处，竟插嘴问道：“抓人时你上手了没？”惊得众人面面相觑，我差点蚌埠住笑了场。

刑法上的“协助抓捕”，跟我们通常理解的生活意义上的“协助”不一样。只要是给公安机关提供了嫌疑人的有效信息，为公安机关实施最终抓捕提供了有效帮助，就属于刑法意义上“协助抓捕”，并不是说要在抓捕现场舞刀弄棒，上手抓人。公诉人当然不是不懂这些道理，我姑且理解为是听故事听到起劲，一时太沉浸了吧。

小王的陈述娓娓道来，有时间有人物有地点，还提供了与同案犯的QQ聊天记录，公诉人故事又听得这么认真，立功当然基本毫无悬念的认定上了。当然，基本的程序还是要走的，毕竟这个故事只是小王的单方陈述，庭后还要走个向公安机关核实的程序。核实无误后，才能依法认定立功。

不过在最终的刑罚适用上，公诉人和法官都直唉声叹气。庭审结束后，三方又开启闲聊模式。公诉人说：“省院有规定，对卡商要从严把握，要不然我们当初就作不起诉了，实在是政策不允许。”法官也唉声叹气接口道：“你们检察院严，我们法院更严啊~”几名律师赶忙在旁帮腔求情：“往院里汇报汇报，尽量争取吧，孩子这就开除了太可惜了。”

说实话我觉得小王能免刑的概率也不大，唯尽人事而已。等这个案子判决下来，我再来给大家报告后续进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