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中凌乱的苦逼律师

一个星期前，媒体就铺开盖地烘托气氛，说郑州——其实也不止是郑州，而是整个长江以北——要下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暴雪。

自从千年720洪水后，郑州这座城市对极端天气格外敏感。为了迎战这场暴雪，中小学早早宣布停了课。昨天是预报中暴雪最猛烈的一天，我在自贸区法院有个刑庭要开，早上出门时，天上的黑云、空中的浓雾、地上的露水混作一团，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自贸区法院在郑州最东边，挨着东四环，三看又在郑州最西边，在西四环外。如果天气晴朗，法院的警车顺着四环去顺着四环回，倒也不耽误太久。但当下这天气，眼瞅着马上就要下暴雪，别一会高架桥上了冻，那就不知道几点才能把人提回来开上庭了。

果然，一直在法院等到上午快十一点，法院的警车才步履蹒跚的把人提回法院。好巧不巧，法官上午刚好又在开审委会，一直等到十一点多，才开完会，急急忙忙下来开庭。把被告人押入法庭，还没核对完个人信息，宣读完起诉书，一个法警冒冒失失闯进法庭，向法官汇报说，外面下冰雹了，路面已经白花花结了一层霜，必须立即把所有被告人送回看守所，再晚恐怕就送不回去了。此时已接近上午十二点，无论是法官、检察官、律师，甚至是被告人，都一脸懵逼，心里老大不情愿。毕竟到年底了，各单位都有结案率考核，律师们几乎连轴转赶着开庭，被告人更不用说，谁不盼着早点开庭早点下判给个痛快呢？但法警们已经不由分说上手开始押解被告人上警车，法检律们虽然老大不情愿，却也不得不休庭，择日再审。

律师们边抱怨边往外走，刚迈出法院大楼门口，就有好几个律师滑了一个趔趄。大家定睛一看，地面已是白花花一片，但这白的却不是飘落的雪花。初落到地上的雪，非常蓬松，踩上去也不滑。天上正在往下落的，是冰雹、冻雨与少量雪花的混合物，这几样东西一落地，就迅速结成了一层薄冰。虽然看上去白花花的有几分像雪，其实却是名副其实滑溜溜的冰。众人见状，也不再出口抱怨，而是各自捣着小碎步，三步并两步，钻进各自车子打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我正一边心道“政府果然英明，庭叫停叫的好”，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往法院院外走时，我的当事人和一起前来陪同旁听的姐姐在后面喊：“刘律师，刘律师，等一下~”

哦，忘了交待。今天来开这个案子，正是前段日子动笔写过的大学生卖卡跑本帮信案。由于是在校大学生，情节也不严重，一直取保在外，检察院也建议判缓。但通过阅卷和跟当事人沟通，发现他有一个协助抓捕同案犯的立功情节被公安和检察院遗漏，而且这事儿颇为怪异，在案件已送审查起诉前，一同前去抓捕的民警还要求大学生把他俩的微信聊天记录删了。如果不是大学生呢，这事儿其实也就拉倒了，反正是判缓刑，但是大学生落个案底，八成连学籍都保不住。这样他的立功情节就非常关键了，如果能落实立功，说不定有希望争取免于刑事处罚。这个案子虽然是个不收费的法律援助案件，但一来颇有辩护空间，二来情节扑朔迷离，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所以我对这个案子倾注的时间和精力并不比收费的案件低。

两姐弟拉着我，无论如何要请我一起吃个饭。看得出来，俩人嘴都有点笨，尤其是弟弟，说案子的时候嘴还挺快，这会儿说到请吃饭，磕磕巴巴脸都憋红了。说实话，我还挺意外的，这案子还有好几个建议判缓的被告人，都是我当事人的同学，家里都没再自己花钱聘请律师，都是用的法援律师。但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庭前找当事人详细了解了案情，核对了证据，也只有我一个人考虑到了学籍的问题，在努力争取免于刑事处罚。我左右一看，街上已经没几个活人，刚才还在抱怨的律师们早已脚底抹油不见人影儿。看着一脸热忱的姐弟俩，我心底涌出一股暖流，说实话，我不喜欢被当事人请吃饭，说是请吃饭，其实那饭吃着真难受，堪比遭受酷刑。但这桩免费代理的援助案件，当事人说请吃饭，我觉得很受鼓舞，仿佛这是对我工作莫大的认可。如果不是天公不作美，我说不定还真跟他们一起坐坐聊聊了。我指指天上仍在噼里啪啦往下砸的冰粒，对姐弟俩说：“今天天气实在是不允许，再加上学校听课，孩子还在家呢。我老婆上午请了半天假在家看孩子，下午我还得赶紧回家去跟她换班。咱们改天改天~”

其实呢，天气预报中的暴雪昨天并没有真来。也就上午我正在法院开庭那会儿，下了场说冰雹不冰雹，说冻雨不冻雨的，说雪花不雪花的东西。我路过菜市场时还专门买了一朵大白菜，一个大羊头，专门预备着大雪封门呢，结果等了一下午，天上硬是再没落下一片血花。

不过就是这种更像冻雨的玩意儿，对社会运转的破坏更大。大约是零几年的时候，南方普降冻雨，一连好几天火车集体趴窝。当时又恰逢年关，好多打工人一年就回家跟家人团圆一次，大批人员滞留火车站，还险些酿出群体性事件。这才没几年，冻雨就从长江以南突进到黄河以南，大约可以算作气候变暖的证据之一吧。昨天整个北方地区，列车大面积延误取消，朋友圈里不时传出同行们的哀嚎，最惨的大约是好友小甜，提前一天坐卧铺赶到外地开庭，第二天一早却被法院通知说庭审延期，想买回程票时却发现车都停运了……

我本来还在庆幸，自己没被冻雨的铁拳锤中。结果今天早上六点多刚睁开眼，就看到12306给我发的信息，原定于今天上午八点半去南京的列车停运了……一下子形成全乱，头大如斗，觉也无心睡了。一会上班了，要逐个跟法院、看守所、家属沟通，协调改期了……最坑爹的是，跟昨天一样，已经安排好的行程没法落实，将来还得另行安排一天。一来一回，就是两天。对我们这种出卖时间谋生的苦逼职业来说，实在是惨痛的打击。

一场暴雪，多少苦逼律师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