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社会的繁荣,就不可能有个人与企业的繁荣
昨晚老王家属打电话,一直聊到十二点,聊得很坦诚,对方表示当时找老张就是冲着找关系,我一下子就懂了,说那这样的话你觉得请个律师值多少钱,多少钱是找关系的,多少钱是请律师的,找关系的钱我全部退给你,对方又说不用。
这种对话一旦开启,就注定要有个结果才能结束,对方现在说不用,只不过是看着马上开庭在即,再换人已经来不及而已,等到判决下来,这钱还是得退。对方现在来这个电话,明显是为将来退钱做铺垫。
接这个案子之初,我便隐隐感觉,这将来可能会成为一个大烫手山芋,果不其然,家属磨磨唧唧了将近两年,如今终于摊牌不装了,说找老张就是来找关系,而不是来找律师。
有时候想想,老张其实也挺可怜的。一个大学教授,还是已经退休的教授,能有多大能量?我虽然对老张不太能看顺眼,但要说他是个勾兑律师,恐怕还真有点冤枉他了。
不过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讽刺,你是什么样不重要,别人认为你是什么样才重要。外人眼里,老张就是有能力直达天听,甚至比直达天听还要厉害,直达天听充其量是下对上的汇报,而老张的门生则遍布全省。哪有不听老师话的学生?案子怎么办,还不是老张一个电话的事儿?
对一个律师而言,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永远不被人当作律师看待。出来做兼职律师的人,多少还是有些情怀在的,在大学里搞法律的教授们,想搞点钱门路很多,不必非得亲自出庭当律师。比如陈瑞华,到处走穴讲座,说不定顺便捣鼓点案源,也不少弄钱啊,还省了很多跟人打交道的破事。空有做律师的情怀,却一辈子做不成真正的律师,真是命运莫大的嘲弄。
我在去年年终总结时写到,去年的一大收获是,基本消灭了基于误会而成交的案件。当时之所以说“基本”,便是想到这个案子,给自己留了个余地。一枚已经点着引信,挑明了引爆时间的炸弹,总比一枚不知道炸不炸的炸弹要强的多。明知要炸,没了选择,一门心思搞好应对便可,不知道炸不炸,却总要分神去惦记,整日弄得心神不宁,更为内耗。如今知道这枚炸弹终于要爆了,反而心安了许多。
说起内耗,我明显感觉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太好,离完全失去行动力只有一步之遥。尤其是过年这几天,我初三便从老家回了郑州,但老婆和闺女却至今留在老家歇息。郑州一到过年便是空城一座,今天已经是初六了,小区楼下的饭店却依旧没有几家开门营业,连吃饭都是件麻烦事。我每日在闲得心中长草,却总也找不到那种宁静放松的松弛感,反而觉得心中越发焦虑紧绷,想找人说说话,家中却又无人,只能跟养的狸花猫大眼瞪小眼儿。
还有两天假期就结束了,我竟有种奇妙的解脱感,作为一个从上初中开始就卷中卷的洼地人,我可能已经彻底丧失了获得松弛感的能力。不停的忙碌,不断的加压,反而成了我最好的解压方式。只不过,这种解压方式也有成瘾性,只能在忙碌与压力的病态叠加中,才能获得一丝些许的慰藉。而这种病态的叠加,早晚会成为我不能承受之重,将我彻底压垮。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认真思考着自己罹患,或者已经罹患抑郁症的可能性。从网上搜了两套自测题目,一套简版,只有17道题,测出来我有一定的抑郁情绪,还不到抑郁症,又花5块钱解锁了个90道题的专业版,做出来有七十多箱指标超标,建议复查,有很高的阳性可能。
我这辈子很多重大决策都做得莫名其妙,仿佛受到神谕。比如为什么当年会吃饱了没事干想到去考司法考试,就难以用理性解释,但正是当年下得这一步闲棋,让我摆脱了丘队生活,获取了至少是人身层面的相对自由。两年多前,我又鬼使神差的开始了码字之旅,老实说,码到现在,已经成为我日常精力不小的消耗,但码字这件事对心理的疗愈效果不可估量。比如我把老王家属找茬退钱的事儿稍微码了一码,甚至都没有按心理疗愈所要求的那样,事无巨细的叙述,直面自己内心的情绪,并准确记录——我觉得那样对自己很残忍——现在也感觉好受了不少。整个人似乎重获能量,四肢也变得轻盈起来,脑回路中淤塞干涸的河道,也终于恢复了流水潺潺。如果没有当时阴差阳错般的码字,恐怕今天我之状态将更加不堪。
我有时想啊,律师这职业实在是太折磨人了,我这样的老实人,可能注定不适合吃这碗饭。今天下午,心情最郁闷的时候,给老韩发信息说,真想把律师证注销掉,休息个一年半载。可是如今这个经济形势,真把律师证注销了,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又在哪里呢?只能像一个不停转的陀螺,随着生活的鞭笞没日没夜的卷下去罢了。
不过,给自己减压确是有必要的。去年听说,所里有个女孩说啥也要注销掉律师证,去边旅游边写作,时间暂定一年,啥时候调整好了啥时候再回来。女孩的名字刚才还在嘴边,这会却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人抑郁消沉以后,记忆力也大幅减退,好多事情都是看过听过就忘。女孩旅游加写作的放松方式很是令我羡慕,我有数次想在微信上问问她如今休息的怎样了,书写的如何了,但转念一想,她都已经重压到要彻底脱产才能稍稍喘息了,我再凑过去给人添堵,属实太不人道,就一直没问。
经济形势下行,不可能有哪个行业,哪个人能独善其身。那些看似逆周期,或者受经济周期影响不明显的行业,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就比如说我这刑辩律师吧,是,人家人被抓进了看守所,不掏钱给你律师不行。可如今这掏的律师费,可不比前几年,前几年大家都顺风顺水,钱掏就掏了,无非是个消费,可如今大家都是要从牙缝儿里抠钱,说不定是拿得本来准备给老人养老,给小孩报兴趣班的钱请律师,一家老小之存亡,皆系于此。
钱还是那些钱,但是钱的份量却明显不一样了。稍有差池,便要来找你律师行使问罪,老王家里做完十一二点还在给我打电话,焉知不是家里发生了更惨烈的内战,只不过是火力稍稍外泄到我这儿一点呢?以往还只是个钱的事儿,如今却成了一家老小吃饭生存的事儿,成了要命的事儿,一旦成了要命的事儿,那自然处处皆是拼命的战场。大乱斗模式一旦开启,谁能独善其身?又如何能做到在重压之下依旧谈笑风生?焉知下一个重压到需要注销律师证喘口气的人不会是我自己?
胖东来本来定下24年业绩增长10%的目标,被于东来给否了,于要求24年业绩相比23年不得增长,不仅不得增长,最好还要回调10%。管理层说太火了,钱赚不完,根本赚不完。于东来说,赚不完就放假,散会。
我想,于东来这个人是有大智慧的。上行周期挣再多钱都是福报,下行周期挣钱太多则只会引来灾祸。于东来明白,个人与企业的繁荣,必须以社会的繁荣为基础。没有社会的繁荣,就不可能有个人与企业的繁荣。当社会繁荣不可维系时,以消耗生命活力为代价,赚走市场上最后一个铜板,除了给自己拉仇恨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人在大势面前能做的事非常有限,当寒冬来临时,最强壮的熊也只能乖乖的冬眠,静待春暖花开——如果还有春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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