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藏的钱你几辈子都挣不到，你啥条件啊去共情他？——她真是来救你的吗？（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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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印象中开在小城市的律师事务所，都聚集在法院周边，租两间临街的小门脸，潦潦草草挂副蓝底白字的招牌，里头再喷云吐雾坐几个不知道是不是律师的江湖大汉，便就开张营业了。王力律师所在的事务所，竟然开在一座写字楼上，整租了一层的办公区，颇为气派，很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我赶到律师事务所时，王力律师临时来了个客户，正在跟客户在旁边接待室里说话。我跟提前赶到的张丽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张丽说，王力律师在当地挺有本事的，侦查阶段替她摆平了不少事儿。

当客户说某个律师挺有本事的，往往不是指律师专业能力强，而是说他有关系，混得开。很多棘手的刑事案件中，家属往往在当地找一个“有本事”的律师，再去外地找一个专业型甚至死磕型律师，两相互补。

家属想的是，本地律师跟外地律师精诚合作。需要勾兑的，由本地律师出面，需要专业技术硬打的，再由外地律师顶上。

我只能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实际情况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勾兑律师与技术律师死磕律师势同水火，至多是个面和心不和，不相互拆台就算不错的了，根本谈不上互为策应。

当然，论起甩锅，勾兑律师往往技高一筹。所以经常出现的局面是：案子办好了，那是本地勾兑律师找的关系起作用了（真实情况往往是拿了钱啥也没干，玩个概率）；案子不顺利了，那就是外地律师死缠烂打把领导搞毛了，关系搞烂了。

反正横竖都背锅。

我时常觉得自己是被督战队拿枪顶着后背被迫冲锋的屌丝大头兵。冲上山头了，功劳是别人的；冲不上去了，命就是别人的。

律师行当吃的是碗良心饭。用不用心干，说实话，只有老天爷知道。一个在庭上挥洒自如侃侃而谈的律师，很可能连案卷都没看过——都是老戏骨了，逢场作戏小菜一碟。所以我还是想劝大家一句，如果将来不幸用得着刑事律师了，还是不要过分精明。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拿钱买来，唯有真心能换真心。如果搞得两下心里嫌恶，精力全都花在如何笑里藏刀，皮里阳秋上，耽误的还是你自己的事儿。

趁着王力律师不在，张丽又主动挑起话头，我好奇地向张丽八卦，这个王力律师究竟有何神通？

张丽道，牵涉进这个案子的，不光她哥哥张伟，还有她前夫孔平。俩人都由王力律师代理着。孔平当时在乡镇上干着一个村镇银行网点的小行长，张伟开工厂用的哪些款，都是从孔平行里贷出来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离婚不离家”成了成功人士的标配。但凡是个能挣大钱的人，都早早办了离婚手续。出了事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不出事就仍然是一家几口其乐融融。中国男人的伟大由此可见一斑，早就做好了随时为了老婆孩子的幸福生活自我牺牲的准备。

不用问，张丽跟孔平十有八九也是“离婚不离家”。

果然，我还没接着问，张丽又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开始接着说了。道是孔平和张伟相继出事后，案情很快就摸得一清二楚，毕竟资金都是通过银行走的，银行流水一拉，账目一查，遭受了多少损失很快就一清二楚，公安的侦查重点很快就转到了“追赃挽损”上。

说到这儿，我又想讲两句政治上不大正确的话。很多律师喜欢过分共情犯罪分子，我以为大可不必——黑社会什么就不提了，光是是那些经济犯罪的人，什么传销啦，集资诈骗啦，金融诈骗啦，就犯不着你律师咸操淡心。说句难听的，人家光藏的钱就够几辈子花了，坐完牢放出来也比你个屌丝律师处境强的多，原地等你再挣三辈子，也摸不着人家脚后跟。

我刚执业时，做过一个传销案，老两口都被抓了进去，只留了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女儿在外面。由于刚参加工作，女儿自己手头也非常拮据，每月除了自己吃饭租房，还要给关在看守所里的老爸老妈上生活费，非常辛苦。看守所里的老爹一次听我说女儿在外面过得这样辛苦，开始给我叽叽咕咕，说什么他在哪哪哪放了张银行卡，密码是多少多少，让女儿先拿着画。

对不了解金融体系的人来说，银行体系是天网恢恢，但只要你稍微了解那么一点点，想做到不被追踪资金流向其实一点都不难。想都不用想，这张卡肯定不是老头名义开的户，甚至卡里的钱也不是从别的卡转账进去的，那两年还没流行数字货币，所以估计老头得稍微辛苦点，倒腾点现金往里存。要是放到现在……本来已经敲字敲了好几行，又给一个个删掉了，省得再落个传授犯罪方法……

我当然没有告诉他女儿这张卡的事儿。一方面，这可能涉嫌犯罪，卡里的钱毫无疑问是赃款，我帮他传话了，那就是帮助销赃；另一方面，这对他女儿也没有好处，老头自己反侦查意识强，但是他女儿未必，如果这张卡与他女儿发生了资金交叉，很快就会被侦查机关监控到，难免到时落个人财两空。

后来时间长了，聊得开了，我问过老头一次，你传销搞来那么多钱，都弄哪去了呢？老头眼珠向上一翻，留出一大块眼白，脸上写满了狡猾与市侩：“跑沙特炒原油期货，赔光了……”听这些太聪明的人说话，要“听话听音”，我get到的信息是：“钱已安全出海，再多的你就别问了，问下去伤和气。”

老头最后好像判了十一年还是十二年，只要在里头不犯大错，都能多少减点刑，满打满算十年就出来了。老太判的就更轻了，十年都不到。到时候人家全家移民新澳加，其乐融融，外孙连补习班都不用上，从此世代脱离内卷轮回……而这一切的代价，只需要坐十年牢……

你说，你拿什么跟人家比，你啥条件啊你还共情人家？

张丽许是突然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多了，有些不妥，抿嘴笑了笑，不再言语，自顾自拿起水杯喝水。我却已经从她的叙述中得到了足够的信息。

这个王力律师，也未必真有啥大神通，许是借着同时代理张伟和孔平的便利，没少在中间传话串供，给幕后出钱的真老板张丽打掩护，保住了不少不义之财。

这倒还是个麻烦事，本地律师与委托人越是铁板一块时，外地律师的处境便越加岌岌可危。眼看案子还没展开，就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遇。

我不觉间皱起眉头，也不再言语。

一时间，房间内陷入难捱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