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科技“考成”下的刑事辩护

我一向不主张律师过分执着追求与司法官私下见面。

相关思想，在《无罪辩护不用找关系，也不要执着于同司法官见面》一文中有详细阐述。

老梁的案子又分到了老马手里。

或许是觉得我和老梁那个总上访，还总捣鼓部队发函干预司法，指导审判的大儿子太难缠，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发回意见管城法院一条没有落实，又原样端回给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这次进入二审程序后，老马一直神隐，打电话也总推说不在，让书记员接。书记员也只负责接电话，一问三不知。

但是案件还得想方设法向前推进，不同于前一次进入二审，这次检察院竟然完美躲过了我的预判，没有提起抗诉。之前在拙文《刑事二审案件开庭，要抓住检察院这个牛鼻子》一文中，详细探讨了当下的刑事二审程序构造，本质上是一个行政审查程序，而非司法诉讼程序。检察院不抗诉，就意味着他极有可能不派员出席法庭。二审开庭这事儿，就像媒婆说媒，光郎有情不够，必须妾也要有意。法官和辩护人再想开庭，人家检察院压根面都不露，这庭可咋个开法？

法官联系不上，常规的做法就是邮寄各类书面的申请书。刑事二审案件首要的追求目标是开庭，所有申请书都围绕着开庭做文章。什么开庭申请书，证人出庭申请书，调取证据申请书，甚至排除非法证据申请书，乃至侦查人员出庭申请书，只要能找到事实与法律依据，都尽可以甩上去。

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辩护人也知道，法庭不可能一一满足这些要求。但提申请的过程，其实也是暴露案件问题，阐述辩护意见的过程。法官通过阅读各类申请书，能够迅速从辩方视角了解案件情况，能够最大限度抵减来自一审法院单方面信息对内心裁判的影响。

另一方面，从非技术层面说，提出些许“过分”要求，能够给法官清晰传递出“这个辩护人不好对付”的心理印象。我多次表达过这样一个观点，“公权力是强大到无以复加的利维坦，但执掌公权力的个人却未必强大”。法院强大不强大，首屈一指的国家暴力机关，这么多党政机关里，至少排在前五。但是里头上班的小法官，面对豁出去的小老百姓，那是一点招儿都没有。

近日郑州就有一83岁高龄的老太太，闯入法院辱骂法官长达三个小时之久。为什么能骂这么久？我猜是因为法官不敢还嘴。不仅不敢还嘴，甚至可能还要给老太太端茶看座。万一老太太一口气上不来，晕倒她办公室里，她就完蛋了。被舆论网暴还是轻的，弄不好得给老太太养老送终。你说上个班，受这么大窝囊气，法院能不能， 敢不敢给小法官撑腰？还真撑了，一纸通告（辱骂法官三个小时，便出自通告原文），对老太太罚款一万。比狗皮膏药还不如，狗皮膏药好歹真能贴到身上止个痛。老太太打上门来骂半天，你们 都没敢咋滴，现在人家骂完爽完走了，你又搁这硬气罚款呢。我就不说你敢不敢上门罚了，就是老太太主动拿着钱交到你法院，你法院敢收吗？

最强大权力，却往往由最普通的小人物执掌。你我有的人性弱点，公权力行使者身上也有。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国社会历来是“谁横谁有理”。这种怪诞的反差造就了公权力在实际运转过程中表现出“对良民重拳出击，对刁民唯唯诺诺”的尴尬局面。

为什么我厌恶死磕，因为死磕说白了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泼妇骂街，但我不得不承认，死磕他真好使。比如小李涉套路贷诈骗案，我执业以来拿到的第一个二审径直改判的涉黑涉恶案件。这个案件确实有些问题，但谈不上多大的硬伤，同批同类型案件无一改判。全案这么多人都没动，只改了小李一个。我直到今日也想不通其中的关节在哪里，只能归因于闹腾的动静足够大——能告的都告了，连鉴定机构都告到了司法厅，司法官吃不准我们的意图，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于是顺便随手给律师个面子。说白了，不是因为我们多占理，而是我们足够“死磕”。

但死磕的前提是，你得能见上面，交的上去材料，有机会表达观点。

老马玩神隐，我一身蛮力使不出，死磕无门。

还是之前办小李套路贷诈骗案的时候，为了争取二审开庭，我通过 12309 平台信访控告了检察院，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从那个案子起，我才开始重视起类似 12309 这类数字化管理平台。上头花大力气搞这样一个全国统一大平台，绝不仅仅是为了方便律师阅卷，必有更深层次考量。

律师在 12309 上提交的任何申请，都能够实现远超线下的有效信息触达。反应李洪军案件的材料，通过 12309 信访通道，直接由省检转给了周口市院检察长。为案件最终改判，打下了非常好的基础。如果换以传统死磕手段，也不是接触不到检察长，但要付出的代价则要高得多。

再者，传统死磕手段，并不是一种良性的沟通方式。即便最终能将检察长磕出来，沟通效果也不一定好。高强度的死磕，早就将本就不多的好感消耗殆尽了。

这回灵机一动，将开庭申请书，调取证据申请书，证人出庭申请书，召开庭前会议申请书，全都通过 12368 提交了上去。

本来也没报太大希望，只是死马权当活马医。检察院因有法律监督职能，很多同行分享过通过 12309 维权的成功经验，但是 12368，还真没怎么听说有人用过。

不过，最终效果出乎意料得好。老马本人倒是没给我回电话，但是安排书记员主动联系了我，与我一一核对了所提交的材料，并称会尽快研究后在 12368 平台上给出答复。至于我最关心的二审是否开庭问题，自然也水到渠成得到解决。刑事案件二审开庭，历来是个老大难问题。多少律师绞尽脑汁，殚精竭虑，与法院斗智斗勇，就只为了二审能开个庭。没想到，我这回在 12368 上点点鼠标敲敲键盘就搞定了。连 12 块钱的 EMS 邮费都没花。

“考成法”改革，是张居正政改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所谓考成法，就是给官员定 KPI，并定期对官员履职情况进行考核。进退陟黜，都以考成结果论。

张居正的考成法改革，为大明实现中兴，立下汗马功劳。对文官集团的监察效果，比朱家那几个只会整人的老农民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了。什么东厂、西厂、锦衣卫，在最理想的情况下，也只不过能扼制文官集团作恶。而考成法就厉害了，能逼迫文官集团开拓进取，主动作为。

囿于时代科技的局限，张居正的考成法不可能实现对官员履职的全过程监控。而在计算机算力爆炸增长，几近于无穷的今日，土共正尝试利用大数据与高科技，将考成法发挥到极致。

凡事都要顺势而为。站在风口的猪，也能飞起来。土共几乎将所有的资源都点在了高科技集权与大数据管制上。这或许就是他们常挂在嘴边的，“探索人类社会治理新模式”吧。

治国先治官。

这套“高科技”，毫无疑问要现在官僚集团的治理监察上试水。

理解了他们的治理思路，或许会对如何顺应潮流，事半功倍开展辩护工作有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