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牛夫人不曾是小甜甜?
东山案件,我自己都觉得钱挣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实在是给他找不到任何辩点,最后绞尽脑汁,写了四百多个字的法律意见书,给承办人邮了过去。
承办人是个小姑娘,叫“梅梅”。当我问她怎么称呼,邮寄手续怎么填收件人,她回答“我叫梅梅”时,我几乎觉得我听岔了,下意识的“啊”了一声。
或许是像我这样惊诧的人太多了,她突然变得有些羞涩,全然没了检察官的气质,成了一个可人的小姑娘,重复道:“嗯,梅梅。”
梅梅看样是个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新检察官,心中还装满了对世界的善意。我趁虚而入,顺势给她白活了一大会儿,说嫌疑人家里多么多么困难,他被抓之后,他老婆孩子如何整日以泪洗面,到处借钱,希望能把孩他爸早点“赎”回去。其实我连见都没见过他老婆,更别说他那个倒霉儿子了。来办委托并支付律师费的两个人,面目非常可疑,号称是他表哥,受家里委托,全权处理。不过咱国的事儿,讲究一个“难得糊涂”。他们说是表哥,那就是吧。总犯不着查查他们户口本,确认身份了之后再接案吧。
接案后,为了退赃与否的问题,着实纠结了一大会儿。所幸,当地公安心里太着急,见律师迟迟不推动,绕过律师直接给“可疑表哥”联系,要来了八万块钱。话说这俩“可疑表哥”,公安看不出来有问题?看来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要能把钱搞到手,你爱谁谁吧。
财政窘困,给了很多犯罪分子机会。越是财政没钱的地方,取保缓刑越好办。前两年,我在北阳天峡接了个案件,那小子贼眉鼠眼,一看就是社会渣子,说话前眼睛先骨碌骨碌转三圈,奸诈全写在脸上。但是受人之托啊,我硬着头皮去给法官谈,说:“能缓刑吗?”法官说:“这事我不当家,你找我们庭长说。”
我心想,这庭都没开呢,庭长能知道这个案子吗?心里犯着嘀咕找到庭长,当时我也执业有一年了,知道这是要“开小会”,进门后特意把门带上。庭长是个胖胖的老头,花白头发,见我带门,大手一挥:“没事没事,开着门就行!”
我唯唯诺诺地问庭长:“庭长,谁谁谁的案子,您看能发个社区矫正评估嘛?”我不敢一下提出太非分的请求,只说请求发个评估函,那意思就是,判不判的到时候再看,先给个念想。
庭长似乎对我的拐弯抹角很不满意,“啧”了一声,问:“能退钱吗?”
我心头大喜,忙不迭地说:“能退!能退!家里来人了,现在就能退!”
庭长拿起电话,给承办法官去了电话,案情一字不问,只问了赃款及罚金数额。挂掉电话,对我说:“交10万块钱吧!五万退赃,五万罚金!”
我赶紧在已经挤成一团的脸上再堆上三分笑,腰弯的更低了:“法官,您看,家里也挺不容易,能不能再通融通融。”那一刻,我只恨自己不抽烟,这当口,给庭长递上一根华子,再毕恭毕敬点上火,一定会用卑微打动庭长。
好在庭长豁达,不拘小节,一看就是做大买卖的人,大手一挥:“给你们少两万!交款后找法官开评估函,开庭时带来,庭后放人!”
“好!好!好!”我头点成了鸡啄米。
事后知道,天峡县法院连盖办公大楼的钱都还没还清,这些鸡毛蒜皮的轻罪,给钱就能放人。也就我吃了是外地律师不知底细的亏,否则一进法院就来交钱,早早取保出来,连会见成本都省了,家属还要对我多竖起几个大拇指:“刘律师就是有关系!有本事!好青天!”
东山这个事大概也是这么个情况。要不是财政穷的揭不开锅,堂堂人民警察,用得着低声下气求着犯罪分子退钱?面对犯罪分子家属“退了钱能不能放人”的诘问?律师被家属逼问,那是收了精神损失费了,本职工作,公安有这义务吗?可惜确山公安的业务水平,比起西峡法院那差的实在是太远了。你不把话说明白,光让我在这猜,我是肯定不猜的。万一猜错了呢?人财两空这锅不得我背上?大不了他继续关着,等到检察院法院再说。
不过这也不能怪公安。家属der一下从外地拉了个不知底细的律师,哪敢跟律师交底儿啊?万一律师转手把自己卖了呢?说什么确山公安逐利执法,绑架勒索,明码标价赎人,那不立马又整出来个大新闻?
虽然公安不给我交底儿,但我完全理解公安,换作我是公安,我也会这么做。如果要怪公安为啥不喜欢给律师交底儿,就怪那些动辄录音发小作文的无良律师。你挣你的钱就行,不必连窃听、告密、录音那一套都弄上。
明天案件批捕到期,下午又给梅梅打了个电话。
很让我意外,我还没自报家门,梅梅就说:“已经听出来你的声音了。”我又扯东扯西尬扯了几句,最后问道:“家属在南海,过来也要时间,这个案子有可能不批嘛?”
我完全没寄希望得到答案,甚至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打这个电话,或许就是想跟梅梅尬聊几句?所有的报捕案件,不到最后一天最后一刻,检察官绝不会吐口,这是行业惯例。这一两年一来,检律关系更趋恶化,很多检察官压根连话都懒得跟律师说一句了,直接“等公安通知”。为了这句“等公安通知”是否合法,我还真翻到了一个陈旧的文件,根据那个文件,检察官不仅没有告知义务,反而对批捕与否结果有保密义务。人家依法让你等通知,你无良律师反而无计可施了。
结果梅梅扑哧一笑,像是默默看我绕了半天弯子,终于进入正题了一样:“上午刚跟分管汇报过,可以不批哈~”
幸福来的有点太突然,我一下子乐不可支。梅梅又安排我:“你可先别跟家属说哈,明天等公安正式通知就行了。”
我忙说:“嗯嗯好,放心吧,纪律我懂。”
挂掉电话,心里又略过一丝伤感。梅梅这么单纯善良,早晚要吃大亏。想到她会被无良律师碰瓷、录音,甚至举报、控告,进而慢慢蜕变,忘记初心,挥手告别那个柔软的“梅梅”,化身坚硬的“母诉人”,就觉得压抑的不行。
哪一个“母诉人”,又不是曾是“梅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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