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收案无罪辩护暂时失败了
昨晚非常努力的调生物钟。虽然最终还是失败了,但今天早上醒来时的状态依旧比昨天好了一些。调整作息,非一时一力之功,也要像扎根一样,持之以恒。
昨天上午,顶着瞌睡,来回开车二百公里,跑了趟焦作。
会见老孙时,从老孙嘴里得知,法院通知全体取保人员,于当日上午到法院集合。
我敏锐的察觉到,这是法院要下判决了。
其实老孙案子下判决,在节前便已有征兆。
节前最后一天,我正开车,载着老婆和闺女,沿连霍高速一路向西,开往洛阳。
正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没入地平线,大地即将彻底被黑暗吞噬之际,老孙老婆给我打来电话。
话说的很客气,张嘴先说对不起,放假了还给我打电话。
为啥说律师一定要努力向上突破呢?因为唯有向上,你作为律师的价值才有机会施展。徘徊在底层打转,只能沦为情绪垃圾桶,整日当受气包。
我本来还以为,老孙老婆打电话过来是要兴师问罪,问我为啥节前没安排慰问性会见。
结果是我小人之心了。
连声致歉后,老孙老婆说:“小孙(不知道是不是姐弟恋的缘故,他老婆总称呼他为小孙)刚从看守所里传出话来,说看守所所长和法院接连找他谈话,劝他认罪。”
我问:“劝认罪不意外,从开庭前劝到现在快一年了,开的条件怎么样?”
老孙老婆:“说认罪能给判个三年。”
我说:“那条件也不怎么样啊,最起码给个缓刑,也多少算有点诚意。”
老孙老婆一直以来,都强硬的坚持不让老孙认罪。这很令我不解。在绝大多数刑事案件中,家属的态度都相对软化。村支书老梁家的态度够硬了,老伴也只是把话说到“永远支持老梁上告”,而把决定权留给老梁自己。
眼看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最后一刻,老孙老婆终于少见的软化了一丢丢:“你见小孙的时候,小孙究竟是怎么个态度啊?”
我:“实话实说吧,段总口头表达的依旧是,钱可以不要,但案底不能留,检察院必须撤诉。但给我的实际感觉呢,总觉得他并没有言语上表达的那么坚定。”
老孙老婆:“小孙的想法有时候也太天真,人家不办他的人,怎么弄他的钱呢?而且说撤诉,他毕竟是公司老板,现在光把他一人摘出来,是不是也不好摘啊?能给个缓刑其实就不错了,但是是不是缓刑他一缓的话,所有人就都得缓啊?”
我一听老孙老婆终于说了句上道的话,也接到:“是这样,但是现在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一旦撕开口子,事态将恶化的更彻底。”
老孙老婆:“所以还得再麻烦你,节后赶紧去见小孙一面,还是得把家里的态度转告给他,家里现在就还是一个,坚决不能认。”
其实我很喜欢老孙这样的家属。他们有自己的主见,而不是什么都甩锅给律师,什么“律师你最专业,我们都听你的”,“我们是啥都不懂,全指望律师了”……
乍一看像是充分放权,百分百信任,其实是甩锅卸责,将所有的决策风险推给律师。
除非法院直接判无罪,律师无论帮他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最后都要倒霉背锅。
劝他认罪,他将来会怨你,使他永远丧失了无罪机会(认罪认罚案件,申诉成功率为零);劝他抗争,他会立刻怨你,使他丧失了从轻处罚机会。
一句话,左右不是人。
律师本质上是个吃信息差的行业。律师们之所以大骂认罪认罚,原因正在于此。认罪认罚其实并没有改变原有的刑事诉讼运行逻辑。在认罪认罚制度推行以前,两个情节、地位、作用完全等同的同案犯,一个认罪,一个不认罪,难道就会同等判罚?显然不会。
区别在于,认罪认罚,消灭了模糊空间,提前告诉你,你选择不同的诉讼策略,将面临不同且确定的诉讼后果。而不像原来,谜底要等到法院下判才会最终揭晓。
消灭了信息差,就相当于砸了律师饭碗。更不用说,认罪认罚走的更彻底,不仅消灭信息差砸了饭碗,还顺手甩给律师一口大锅。
在认罪认罚制度的大背景下,刑事律师无论给出什么样的建议,最终都一定会背锅。那你说,我闭嘴,不给建议。那结局可能比背锅更严重,你会被解聘。
除非家属态度十分坚决,自己有主意,否则律师的工作非常难做。
越是优质的客户,越能分清楚,哪些问题属于该律师解决的问题,哪些问题属于该自己解决的问题。能够独立承担责任,有一定的边界感,能让律师在安全的氛围中施展拳脚,避免陷入内耗。
老孙家属,就属于非常优质的家属。有主见,不事儿逼。
哪怕到了最后摊牌的时刻,也没有想过要把“认还是不认”这个世纪难题甩锅给律师。
我能感受到老孙老婆的犹豫与挣扎,但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向我发出了坚定且明确的指令。非常难得。
老孙这个案子,辩护空间说实在的并不大。至少在目前的社会氛围和政策背景下,不大。
我曾经发表过一篇关于老孙案件的法律文书节选,大家若想了解案情,可以链接进去读一下。法律不应过分苛责守法公民,过度保护老赖,代为取回基于合法债务衍生的逾期车辆,不构成任何犯罪。
大体来说,老孙受另一家公司委托,为其收回逾期车辆。
这个行业,怎么说呢,黑不黑,白不白,确实有些擦边。
我不能因为是老孙的律师,就一味护短。
这种收车,几乎不太可能在完全和平、友好的氛围下进行。
不上点强度,肯定对付不了老赖。
但也不用上太大的强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深入每个人骨髓里的自然正义观念。
车主一看找上门来了,心里虽然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
推推搡搡肯定会有,但基本上也不至于发生严重的肢体冲突。
这就是收车现场的真实情况。
我能够清楚的感受到,社会思潮的集体左转,在近几年,有一个急剧的加速。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把老孙一帮人给判了,也不说不能判。
毕竟别说像老孙这样,线下接触性的催收组织了,就连电话催收的小姑娘软妹子,都能定成恶势力非法催收了。这么一比,老孙也算不上冤。链接:催收公司底层话务员:公安说我寻衅滋事,法院说我催收非法债务,检察院让我认罪认罚……
但是这种左的思潮,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社会不可能一直搞运动,经济停摆。
左的思潮一旦过去,社会秩序重归服务经济建设。像老孙及小姑娘这种催收行为,又会成为被法律保护,或者至少说,不会被法律打击的行为。
我坚决为老孙做无罪辩护,不全出于家属的要求,也有我自己的判断。
不太谦虚的说,我是一个很爱惜羽毛的人,虽然我不是什么大律师,也不用用像公检法一样,对经手的案件承担终身责任。法律甚至赋予了我作为辩护人胡说八道,无理硬辩三分的权利。但我还是希望,我在自己案件中说的每句话,发表的每条意见,都经得起考验。
这案子已经打了两年多快三年了。我也不希望,老孙在最后一秒,猝然认罪,之前做过的所有抗争,一夜归零。
于是,就有了文章开头那一幕。我顶着大瞌睡和台风预警,赶到焦作会见了老孙。
我前脚刚出看守所,后脚老孙就收到了判决书。
最后判了四年。中规中矩的判决。基本在我的意料之内。
检察院量刑建议三年半到四年半。节前的最终谈判里,法院在量刑建议基础上,又减让了半年,可以给到三年。既然没谈成,那就按量刑建议中间值来,倒也合理。
继续上诉吧,慢慢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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