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院长与张局长惺惺相惜，共同抵御官场逆淘汰

接上篇：

硬话软说，成功争取庭审延期

张局长这个案子，我最初的打算是挣个快钱。

我接手的时候，案子所有的庭审程序都已经彻底走完，就等着下判。

平心而论，前一任律师的工作卓有成效。

那次庭审结束后，监委约莫觉得滥用职权罪的证据太不像话，主动变更起诉，拿掉了滥用职权罪。

严格来讲，起诉至法院后，发现证据不足或压根不构成犯罪，应当撤回起诉。但撤回起诉，从法律定性上来讲，属于无罪处理的一种。监察委号称政治机关，在我们的政治话语体系中，属于“不能犯错”的主体。原先在内蒙办老匡的案件，监委也是以变更起诉代替撤回起诉，让我不由怀疑，这是不是监委系统内一种约定俗成的处理惯例。

但是变更起诉与撤回起诉，对后续诉讼程序的影响完全不一样。变更起诉后，法院需要再次组织开庭审理。而撤回起诉，则不需要。

就是这样一点细微的差异，给了我在这个案件下判前最后一秒紧急介入的机会。

接这个案子时，家属也没有对我报以很大希望。之所以要增加一名律师，是因为前一任律师跟家属沟通不太顺畅，双方产生了信任危机，家属怀疑律师被法院策反。本来家属打算将他彻底踢出局，经我劝阻，才最终作罢。我劝家属保留前任律师，也有私心，如果家属请了我之后将他踢掉，他一定会怪罪于我，刑辩律师圈子就这么大，我不想被人背后嚼舌头根子。

结果没想到，算上今天这次正式开庭，光是我接手后，就已经开了两次庭前会议，一次正式庭审。今天的庭审，虽然磕磕绊绊走完了程序，但是后遗症很多，一些关键事实隐约有浮出水面之势，但距离最终水落石出，尚有一定距离。主审法官刘副院长，工作认真负责，明察秋毫，不愿意为监委和检察院背锅，我判断，这次开庭远远不是最后一次，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再有下次开庭。

我现在不得不为刘院长竖起一根大拇指。今天开完庭，已是晚上七点多。这个案子，家属情绪比较激动，其间休庭时，张局长爱人还跟公诉人爆发了激烈的言语冲突。幸好张局长爱人性格比较平和，事态没有进一步扩大。要是张局长那个盛气凌人的妹妹在场，八成要闹得打上一架。

开完庭，刘院长的爱人还跑到法院，来接刘院长下班。近期社会面恶性案件频发，多半是生活受挫又涉访受挫引起，漯河法官王佳佳，由于一个标的额仅1万元出头的判决，竟遭到当事人报复杀害。刘院长爱人想必是担心庭审中家属情绪失控，早早的“埋伏”到了法庭附近，直到庭审结束，才终于现身，接走妻子。夫妻恩爱，伉俪情深，可见一斑。刘院长可谓人生大赢家，一方面工作业绩出色，能够得到院领导市领导认可，干到副院长位置上。另一方面，又能兼顾家庭，许多事业型女强人，家庭关系都不太和睦，像刘院长这样，能做到家庭与事业间皆圆满者，相当少见。

刘院长之所以愿意为这个案子投入如此多的司法资源，甚至不惜为此得罪纪委，与她的人生状态也有关系。

刘院长应该很能与张局长这样的干部形成共鸣。他们物欲不高，生活幸福，不去搞那些蝇营狗苟之事。但眼下的厂卫办案模式，显然营造出了一种官场逆淘汰的恶劣氛围。

越是问题大，牵涉的各方人员就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反而越安全。每个人都拿着枪指着另一个人，形成了一种建立在恐怖之上的威慑。纪委本身也是官僚队伍的一员，里头相当多的领导及普通工作人员，也处在这张威慑网中。他们不愿意拿任何一个可能破坏威慑平衡的人开刀。一旦威慑平衡被打破，将带来一连串连锁效应，多米诺骨牌一旦开始倒塌，很快就会形成雪崩。越是像张局长和刘院长这样，游离在“威慑网络”之外的人，越容易成为纪委捕猎的对象。

张局长之所以到了法院之后全盘翻供，与刘院长的“谆谆善诱”，“释法说理”不无关系。张局长有抑郁症，被留置之前，一直靠药物勉强维持日常生活。纪委留置期间就不说了，就是正常人都扛不住纪委的手段，更别说一个抑郁症了。到了检察院后，公诉人又是个极具攻击性，正义感爆棚的小年轻，第一次提审，就对他一通威胁恐吓外加义正言辞的道德说教。当然，我不是说正义感不好，作为国家公诉人，正义感是必备的基本素质。但过强的正义感，反过来会遮蔽公诉人的眼睛，误导公诉人的判断。张局长案公诉人非常优秀，是我见过为数不多，能够脱稿应变，与辩护人打硬仗的公诉人。假以时日，待他对沉重的司法现状有更深刻的认识，正义感接上地气，一定会成为一个不仅技术优秀，且视野更加开阔的公诉人。

张局长在案件进入法院之前，一直处于自暴自弃，听之任之的状态。刘院长在首次开庭之前，对张局长说了一句：“你有啥要说的，现在要赶紧说，否则以后就没机会了。”张局长这才开始全面“翻供。”当然，张局长自己并不认为他是在翻供。按他的说法，他原先对一直对纪委实话实说，但是纪委不听不信，后边所有的认罪笔录，都是纪委编造，再与他进行彩排演练，最后才录音录像制作笔录。

法院检察院中女性占比越来越高，未必是件坏事。

相较男性，大多数女性对于事业的执念没有那么大。事业心弱，恰恰有利于维护司法的独立性。

事业心弱，就意味着她们要奉献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给家庭，这就让“威慑网”上其他人主动拉拢腐蚀她们的机会大大减少。事业心弱，同时还意味着，她们没有什么动力去揣测上意，投其所好，甚至为了在大人物面前挣表现，故意干脏活自污，交投名状。

我一直讲，法律是一份贵族职业。无论是检察官、法官、还是律师，在理想的状态下，都应当由“富足”的人担当。这里所说的富足，是指主观精神状态上的“富足”，而非客观物质条件上的富足。一个人一旦陷入对物欲的追求，那将是无止境的，欲壑永远难填。但一个人要想得到精神上的满足与平和，实现路径却有很多。比如我，读读书码码字，就能过得很富足。只不过，要想体验到我这种“富足”，门槛也不低。

一个游离在“威慑网”之外的法官，亲眼目睹另一个游离在“威慑网”之外的干员，是如何被纪委“杀良冒功”，疯狂围猎，最终心生惺惺相惜，兔死狐悲之感。

这是她愿意主动深入介入案件，并且自始至终拉偏架，暗自助力张局长和辩护人的深层次心理机制。

至于什么案件终身追责啊，怕将来缠访闹访啊，都是表面。

她只是生活美满，家庭幸福，事业顺利，不需要将过多精力放在人事斗争上。但人家能干到副院长，显然不是个不懂官场规则的傻白甜小仙女。什么翻案啊追责，缠访闹访，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说出来吓唬吓唬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还可以，她是过来人，这几招究竟是实是虚，有多大杀伤力，再清楚不过。

张局长能碰上刘院长当他的主审法官，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如果换一个身处“威慑网”之中的法官，早就干净利落给他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