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刑事小律师的二〇二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时间仿佛被施了魔法，一年又一年，比翻书还快。律师是一个对跨年感知度比较明显的职业，过了元旦这一天，所有的公函、合同编号都要重新编码。重新编码的节奏越来越快，我还没有从2022重编2023的恍惚中适应过来，马上就又要重新编码成2024了。

2023年对我还算是个颇有收获的年份。早在一个月之前，我就迫不及待萌发出要为这一年做个总结的想法。但临近年底，反而越发忙的一塌糊涂，直到今天，这2023年的最后一天，再不动手为自己总结一下子，就来不及了，才终于坐下来敲起了键盘。

总得来说，2023年取得了以下收获：

一是办出了几个成功案例，帮助了一些家庭

我本来不太想用“帮助”这个词，我做成的事固然可以称得上很大的帮助，但这俩字不应该从我嘴里说出来。一旦从我嘴里说出来，就总有些变了味儿。我也从来不会主动把自己居于帮助者的位置，居高临下的与任何人打交道——这大概也是我能在案件结束后仍与委托人保持相对良好关系的原因所在。

缘于一次牛牛问我：“爸爸，律师是干什么的啊？”

我答：“嗯，律师嘛，就是帮人打官司的。”

牛牛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当律师啊？为什么不当警察了啊？”

其实我并没有做过警察，倒是当过几年大兵，衣柜里至今还放着几顶大兵的大盖帽。牛牛分不清楚大兵和警察，错以为我以前是警察。

我说：“当警察能帮助许多人，当律师同样能帮助许多人。”

牛牛听得一知半解，我倒是在心中默默盘算起来。

今年取得重大辩护成果的案件，有内蒙国企高管贪污无罪撤诉案，从一审阶段开始代理，二审发回重审后检察院撤回起诉；有套路贷实报实销无罪案，一审被判四罪共十三年半，二审发回重审后打掉三罪，实报实销；有故意杀人案一审轻判十年，不堪家暴的老太太勒死了虐待他一辈子的老头，老太太在得知自己仅仅被判十年后，在看守所号啕大哭。这个案子有个小遗憾，其实十年并不是这个案件能做到的极限，如果坚持一直打下去，很大概率能打到十年以下，老太太的闺女，也就是我的委托人坚决支持老太太上诉，但老太太似乎想立即跟过去那些惨痛的回忆彻底切割，选择了迅速翻篇儿。

从某种意义上说，说我“帮助”了这些家庭也没什么问题。人与人之间的聚合非常奇妙，我常说一句话，“你是什么样的人，那便会遇见什么样的人”。

我大致给我的委托人勾勒出一幅画像：他们大多受过一定的教育，中产阶层职业偏多，不摊上事儿，还可以勉强岁月静好，一旦摊上事儿，却发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到头来，能保护自己的，唯有规则和法律。

不管他们是真信仰法律，还是不得不仰仗法律。终归，能帮到他们的，仅有法律。

“讲规则的普通人”，这就是我的委托人们的集体脸谱。

卷进贪污案的老头，女儿刚刚订婚，男方在是否继续这桩婚姻上踟蹰不前，检察院撤诉后，一家人的生活才重回正规；卷进套路贷案件的中年人，被抓时儿子才六七个月大，如果不是改判，将大概率妻离子散，孤独终老；勒死老伴的老太太，受了一辈子虐待，如果没有这个轻判十年的判决，将老死在监狱里，而现在，她还有希望在出狱后，跟孝顺的女儿，享受几天天伦之乐……

我对这世上究竟是否存在“因果关系”持高度怀疑态度，后来翻看了一些量子力学方面的科普读物，发现我的怀疑是正确的，这世上真他妈的压根儿没有什么因果关系。

这意味着，所有乔装打扮成“因果”的事件，本质上都是一种“巧合”罢了。

我所做的工作也恰恰如此。我从不敢说是自己的努力直接导向了好的结果，只不过是有幸参与进一段人生，亲历一则故事罢了。

二是基本消灭了基于误会而成交的案件，实现了“童叟无欺”的小目标

这个目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对我来说，这个目标并不难实现。

我的委托人大多是“讲规则的普通人”，要想打动他们，不需要玩太多套路。他们具备理解规则运行的能力，只需要给他们讲清楚规则，就已经足够说服他们。

但对于另一些律师，这个目标却极难实现。

我早已过了对任何看不惯的现象都大加鞭挞，义愤填膺的年纪。世上的一切美好与不堪，都是双向奔赴的结果。

一个律师为自己打造出什么样的人设，就必然会吸引相对应的客户群体。

这种人设一旦形成，就很难扭转。

你把自己打扮成神通广大的关系户，那吸引来的，自然都是妄想找关系走后门的奸滑之徒。你把自己打扮成为民请命的青天，那吸引来的，多半又是无冤瞎喊，胡搅蛮缠的上访户。

偏偏打造这两种人设的难度很低，收益又极高，导致很多律师同行禁不住诱惑。罂粟虽美，终有剧毒。吸食容易，戒断极难。

我不想争论关系或死磕究竟是不是实现有效辩护的途径。我也不否认，现实中确实存在一些案件，非得找到通天的能量或搞出覆地的动静，才能得到解决。

但绝大多数情况下，刑事冤假错案，本质原因还是由于单案司法资源不足而出现的“技术故障”。这些“技术故障”完全可以在纯技术（而非政治）的范畴内得到解决，占到了刑事冤假错案的至少百分之八十以上。我朋友圈里有好些藉藉无名的小律师，近来看他们发表的年终总结，个个都有一两个无罪案例，便是明证。

很多同行喜欢往热点案件上凑，甚至绞尽脑汁炒作案件，我的想法却正相反。如果我手上的案件突然成了热点案件，那我的选择一定是把辩护人的位置让出来。

无他。我不想给自己打造出一个容易引发误会的人设。那80%出“技术故障”的冤假错案，已经足够我办了。

三是读了不少书，写了不少字

今年阅读363天，断了两天；码字365天，风雨无阻。

其实阅读只断了一天，那天实在太忙，晚上又喝多了酒，到了酒店倒头便睡着了；另一天是连续出差，在阅读器上读书，阅读记录没有及时同步，丢了一天。

读完了105本书，很多还都是合集，保守估计1500万字以上的阅读量；码了92万多字，没有实现年初定下的一百万字小目标。

不过对于读书码字这样需要终身投入的事业来讲，顺其自然是最好的。用力过猛会把自己累到，于长远反而是一种极大的伤害。

真正巨量的阅读，始于两三年前。那一晚，仿佛受到神谕的我，莫名其妙开始了自己的日更写作之旅。要想保持稳定的输出，就需要更加稳定的输入。读和写就像一对无法分割的连体婴儿，一路走到现在。只要你大量的写，就必然会更大量的读。一个健康的输出者，至少需要十倍于输出量的输入滋养。

现如今，读和写之于我，都如吃饭喝水呼吸一样自然。当年有人问白岩松：“你是怎么坚持每天都读书的？”白岩松瞪大眼珠子，疑惑不解：“读书还需要坚持吗？”

一个写过一百万字的人，跟一个写过一千万字的人，无论对于文字的驾驭能力，还是对于世界的认知能力，都无法同日而语。今年写的大部分字都发在了个人网站上，偶尔搬运一两篇到公众号上，竟然有不俗的数据，其中一篇小故事，在没有任何转发的情况下，获得了近2w的自然阅读量。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也不禁让我感慨，内容传播，无远弗届。文字的传播，有且只有一个因变量，那便是文字质量。

马上就要跨年了，我想再次给自己立一下flag，希望2024年的自然输出量能超过100万字大关。

“自然”输出哦，不需要push，更不要抓耳挠腮，健康的输出应该如泉水一样，不受遏制的从四处涌出来。

四是搞了个个人网站，而且竟然还有人看

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个人网站是老古董一样的稀罕玩意儿。很多00后，甚至可能没听说过这个事物。

选择开办个人网站，本质上是对主流中央集权式媒体平台的逃离。

我从没想到过，“秦制”竟然可以被引入信息流通领域，但他真就确确实实发生了。

在流量push的机制下，创作者看似获得了很多曝光量，实则很难获得友好的沟通氛围与真正同频的阅读者。

一些平台为了流量，故意将与你价值光谱相左的内容推送到你面前。这就好比你去饭店吃饭，结果给你端盘屎上来。谁见了这场面能不拍桌子砸饭店？

几乎所有的push机制媒体平台，都戾气丛生，缺乏基本的友好沟通氛围。这很难完全归咎于“素质”，而是一个更深层的机制问题。再加上严厉的内容审查，这些因素加速了内容创作者们的逃离。

我的网站刚刚运行了半年。后台显示已经有了超过35万次的浏览量。作为一个技术小白，我也没法区分这其中有多少是真人点击，有多少是各种爬虫、蜘蛛甚至是恶意扫描。但哪怕真实的浏览量砍个对半，甚至砍掉三分之二，这个成绩也远远超出我的预期。

我原本已经做好了两年内甚至更长时间内，网站根本无人来访的心理准备，现在看来纯粹有些多虑。一个没有边界的“真”互联网，远比一个封闭的平台能带给创作者更多的可能性。

做这个网站，也让我对互联网，对流量，对获客，有了更深刻的思考和认知。

商业无非是“流量”加“项目”。而律师有一个天然优势，那便是自带项目。从这个角度讲，律师不算是一个高难度职业，只要解决了流量问题，自然而然能够解决赚钱问题。

从这个角度讲，这个网站不仅承载了我无处安放的表达欲望，将来还能为我带来一定的商业利益。

我甚至为它赋予了更深的希冀，但现在谈论它还显得为时过早。正如所有人一样，我的终极梦想不是实现“干活的自由”，而是实现“不用干活的自由”。不停的读写，不停的表达，可能是通往这一自由最近的路。